漫話「大觀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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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京華何處大觀園」

「大觀園」,是《紅樓夢》中元妃省親別墅的「俗稱」,但自小說問世以來,甚至還是在手抄本流傳的時候,有些熱心人就已開始尋找「實地」存在的大觀園了。袁枚曾斷言:「所謂大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隨園詩話》卷二,道光四年刊本)此說也愚弄了富察明義。明義在他的《綠煙瑣窗集》的《題紅樓夢》詩二十首的「小序」裡說:「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在他的《和隨園自壽詩韻十首》裡也有這樣兩句詩:「隨園舊址即紅樓,粉膩脂香夢未休。」胡適相信了這個以訛傳訛,還在他的《紅樓夢考證(改訂稿)》裡做過不少推想。其實,連袁枚的孫子袁祖志都認為,袁枚的這段話,乃「吾祖讕言,故刪之。」七十年代末校訂《紅樓夢》抄本時,我們在陳從周先生的幫助下,有幸借閱到那幅《隨園圖》,如果那裡畫的真是隨園的全貌,那麼,任何一個讀過《紅樓夢》的人,都一眼就可看出,這隨園和大觀園毫無關係。它既沒有大觀園那樣的規模和氣勢,更沒有大觀園那樣的結構、佈局和境界。自然,尋找「實地」大觀園的更多的注意力,是在「京華」。既然《紅樓夢》乃曹雪芹「自傳」或「自敘」的看法,如此強固地佔據著一些「紅學」研究者的頭腦,那麼,無論南方或北方的曹家園林,理所當然地要成為主要的「尋找」對象。於是。除「隨園說」外,主張最力的是,今恭王府「萃錦園」即《紅樓夢》中大觀園也。此說最初的根據是從曹寅(曹雪芹祖父)詩中找到了曹家老宅在西城,而薛寶釵的大觀園詩中,又有「芳園築向帝城西」的名句。然而,以曹家「包衣」出身,就是曹寅,也不過是個三品虛銜的織造,居然在和珅之前,佔有恭王府規模之廢第,畢竟玄想太過,於是,近年來就不再有曹家故園的說法。不過,找遍京華,又終究只遺留了萃錦園這樣一個完整的而且是私家的古典園林,何況它又確實有點大觀園的「影子」呢!

六十年代,吳柳同志的《京華何處大觀園》一文說他在恭王府附近發現了尤二姐住過的小巷——花枝巷;又說,進了恭王府彷彿走著「林黛玉走過的路」,也看到了王鳳姐經管的大庫房——後樓(俗稱九十九間半),而且在萃錦園裡「遙遙一望,居然還有一個種著叢竹的小小的房舍,四周是曲折迴廊,「不禁令人想起,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境界」……。周汝昌同志在他的《芳園築向帝城西》的長文裡,還做了歷史和現實沿革變遷的大量內證外證的考察,探討了恭王府萃錦園作為曹雪芹創造大觀園素材依據的可能性。不過,俞平伯先生在他的《讀〈紅樓夢〉隨筆》中,卻說過另外一種意見:「反正大觀園在當時事實上確有過一個影兒,我們可以這樣說。作者把這一點點的影蹤,擴大了多少倍,用筆墨渲染、幻出一個天上人間的蜃樓樂園來。這是文學上可有應有的手腕,它卻不曾預備給後人來做考證的呵……假如在北京城的某街某巷能夠找出大觀園的遺址來,在我個人自感很大的興味,但恐怕事實上不許我們有這樣樂觀的想法呵。」

而據《大觀園》一書的編者顧平旦同志在《從「大觀」到「萃錦」》中的考察,這恭王府雖然「現存很多清代康熙甚或更早的建築」,但整個說來,「這裡一直要到同治年間才最後建成現在這樣的規模」,而且「這座府園連同它的園景題名,都是較晚才有的,這就是為什麼萃錦園酷似『大觀園』的奧秘所在」。他的結論是:「洋洋乎『大觀』之『虛』,成為蔚蔚然『萃錦』之實,曹雪芹筆下虛構的『大觀園』(這樣說,當然絲毫也不否認他從南北方、皇家私人園苑中吸取的創作素材),終於在現實的萃錦園中得到再現」。因而他以為這個源與流的關係是不該搞「顛倒」的。

然而,大觀園,在曹雪芹的筆下,又畢竟寫得太「逼真」了,確如有人所說: 「使讀者驚心炫目,如親歷其境」:二百年來,不知有多少學人墨客,為了弄清大觀園撲朔迷離的真面目,成百幅地繪製著它的平面圖,力圖具體而微地再現曹雪芹的構思,卻又總是難能取得自己與別人的滿意!又有多少入迷的畫家,曾進行過大觀園的藝術再創造!而更有不少熱心的再現者,嘔心瀝血地製作著大觀園的模型。據說五十年前,天津有一位龔老太太,曾經用紙絹等原料,在兩張八仙桌的範圍內擺出了一座大觀園,引起了轟動。四十多年前女畫家郭令,則用鐵皮紙漿做了一座大觀園,還曾送陳國際賽會。此後,常州與寧波兩家能工巧匠,也都各自製作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模型,在各地展出得到好評。曹雪芹逝世二百週年之際,梁思成先生、戴志昂先生和楊乃濟同志共同合作,製造了一個十五平方公尺的大觀園模型,曾薈萃了古園林建築工人、彩畫工人、模型工人的世家子弟三十多位共同施工,其構思的精細,設計的科學以及製作之認真奇巧,又是其他模型製作者所不及的。

更有甚者,由於《紅樓夢》在國內外的廣泛影響,也由於新中國旅遊業的大發展,把曹雪芹文學創造的大觀園再現於實地的建造裡,已有了現實的可能性,於是,近年來,上海澱山湖和北京南菜園的大觀園,已開始把曹雪芹用筆精雕細刻的「紙上的園林」,化為實際的存在。應當說,這實是我國建築史上的一個創舉。但是,對熟讀《紅樓夢》的人,或者是那些為曹雪芹「紙上」大觀園顛倒入迷者來說,無論是平面圖的解說,鳥瞰圖的示意,繪畫的創造,模型的構制,以及「紙上園林」的實地建造,似乎都很難得到人們廣泛一致的首肯。

我以為,這不滿足的根因正在於:《紅樓夢》中的大觀園,並不是孤立的存在,它不是一般的「園林」,它是《紅樓夢》整體藝術形象的有機組成部分,它是小說人物的活動的背景。可以說,從第二十三回賈妃「頒旨」以後,大觀園便成了《紅樓夢》主要人物生活舞台的中心,賈寶玉、林黛玉們就在這裡演出了他們悲歡離合的故事。總之,大觀園是曹雪芹運用文學語言創造的一座色彩絢麗的古典園林,它廣泛地聯繫著小說主人公們的生活、感情以至命運,它是曹雪芹匠心獨運創造的滿蓄著詩的境界的藝術形象,而這卻是人們無論是實地尋求,還是實地建造,都難以達到的境界。

「佳園結構類天成」中國古典小說,或許由於它在源流上,對於說話藝術的表現方法多所繼承,特別是《紅樓夢》以前的那幾部長篇章回名著,從現實主義創作藝術的角度來看,的確是存在著一個嚴重的缺陷,即缺乏真實的環境描寫,尤其是缺乏對人物周圍的環境景物的具體描寫。《三國演義》固不必說,它所涉及的歷史地理區域,雖然相當廣闊,但具體描寫卻一般化。《西遊記》雖有一些地理環境的描寫,多數是為了渲染逢妖遇怪,以意為之,因為它是神魔小說,當然不能用真實性的標尺來衡量它。《水滸》則只有一些環境的簡單描寫,如:「一座險惡林子」「一處村舍人家」之類,大的地理環境,包括方向、距離,雖用的是真實地名,卻十分錯亂,不足以詳推細究的。即使有些景物的渲染,也往往是交融在人物性格的刻劃裡,十分簡潔。這是說話藝術遺留給章回小說創作的特點與局限。只有到了《紅樓夢》,才一反這種體例,打破了傳統的寫法。儘管「作者自雲」,在大的社會歷史環境的描寫上,並不「假借漢唐等年紀添綴」,「真事隱去」,「假語存焉」,「無朝代年紀可考」,但它的全部情節和許多細節描寫,都在隱約地透露著清王朝政治風雲的變幻與內蘊豐富的社會生活、禮法習俗的真實。至於具體的環境景物的描寫,藝術境界的創造,卻更給人以逼真的感受,豐富的聯想,大觀園就是輝煌的例證。

我國的園林,特別是封建社會末期的明清之際得到了高度發展的園林建築,應該說已經進入了藝術的創造,它是融合了文學、繪畫、建築、園藝的結晶品。而曹雪芹生活的年代,既是封建末期的「康乾盛世」,又是園林藝術發展的頂峰期。在北京,赫赫有名的皇家園林,如清漪園、圓明園、暢春園,都已先後在這時興建,至於貴族、官僚、富豪的私家園林,更是遍佈全城,而曹雪芹自幼生活過的蘇州、揚州和南京,更是鹽商富豪私家園林薈萃之鄉。他祖父曹寅還曾督造過「西花園」(據余英時考證,這西花園是在北京);南京的織造署作為康熙南巡的行宮,也自有一個園林。明末清初,我國園林史上最著名的設計家張南垣父子,曾被譽稱為「山子張」,而大觀園這座省親別墅的設計建造,小說裡明明寫著:「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者」(第十六回),這一切,都說明曹雪芹有很豐富的園林知識與修養,他能創造出這樣一個具有深邃藝術魅力的大觀園,並不偶然。

我們還知道,曹雪芹不僅是一個小說家,他還是詩人和畫家。他雖然只有半首詩並無一張畫留下來,但他的摯友們對他在詩畫上的成就,卻是讚不絕口的。張宜泉說他:「工詩善畫」,「愛將筆墨逞風流,廬結西郊別樣幽。門外山川堪入畫,堂前花鳥入吟謳。」(《春柳堂詩稿‧題芹溪居士》)敦誠則說他:「詩追李昌谷」,稱讚他「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影支寒光。」(《四松堂集‧佩刀執酒歌》)敦敏更有《題芹圃畫石詩》句曰:「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懋齋詩鈔》)而中國明清之際的園林設計家,所以那樣精於疊山理水,不正是由於「深諳文學書畫諸方面之學」麼!可以說,曹雪芹創造大觀園的藝術形象,相當充分地發揮了他在諸方面的驚人的藝術才能。

為了結構這部人事錯綜、頭緒紛繁的長篇小說,曹雪芹曾經用前五回的篇幅作為引線,而且在前五回的篇幅裡,埋下了眾多人物事件在故事情節發展中的根蒂,使讀者有了大致的輪廓和形象。脂硯齋在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回前總評裡這樣評價了曹雪芹的這種寫法:其演說榮府一篇者,蓋因族大人多,若從作者筆下一一敘出,盡一二回不能得明,則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子一人,略出其大半,使閱者心中已有一榮府隱隱在心,然後用黛玉、寶釵輩兩三次皴染,則耀然於心中眼中矣,此即畫家「三染法」也。

我不懂繪畫,也不瞭解所謂「三染法」的藝術效果,但就這段話的語義來理解,這無非是說,先用冷子興之口對榮國府做一概括性的介紹,然後再借林黛玉的眼睛,薛寶釵家世的引線等,逐漸把這榮國府的面貌「皴染」勾劃出來。如果這所謂的「三染法」,曾使曹雪芹在《紅樓夢》典型環境的創造上取得了極大的成功,那麼,這具體而微的大觀園的藝術境界的描繪,那皴染法就更加多采多姿。在歐洲的長篇小說的傑作中,我們也看到過島嶼、寺廟、園林的描寫,有的甚至帶有神秘的色彩,引人入勝,如「基度山」;有的如巴黎聖母院,寫得很真實,給人留下了較深刻的印象,但我又總感到,它們沒有一個能像大觀園這樣,以其形象與境界的藝術魅力如此深入人心。我想那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民族欣賞習慣的不同,也不能做刻板的要求。然而,大觀園的美,是曹雪芹用文學語言創造的,它往往在虛實隱顯之間,引人遐想。

是的,曹雪芹寫大觀園,也有大量的實寫。就全境描寫來說,十七回「試才題匾額」,不可謂寫得不細。即使如此,曹雪芹也不採用呆板的實景描寫的手法,而是巧妙地通過賈政與眾清客以及賈寶玉的指點、評說與爭論,渲染了大觀園新人耳目的旖旎風光。

大觀園不是一般的私家園林,而是豪華的省親別墅。它的位置大小,作者做過說明:園在兩府之中,東取寧府會芳園地,西用榮府東大院舊園,連屬小巷,拆除所有下人一帶群房,以歸並改建,周圍共三里半。隨著賈政「秉正看門」我們看到園門正門五間不落俗套的雕飾:「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面白石台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這門上的第一景,就十分新鮮別緻,不同流俗。

就這樣,跟隨賈政們眼睛與腳步,大觀園的山石水木,樓閣亭榭,參差錯落地出現在讀者面前。先是被贊為「好山」的翠嶂阻路:只見「白石 ceng@2,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籐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緊接著曲徑通幽,峰迴路轉,大觀園的全景以其絢麗的形象展現在作者所描繪的畫面上了。有時是「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有時是「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日……」這裡是「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那裡卻「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籐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簷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遙,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這一路上賈政也進過一些房舍,在作者的筆下,其格式也是各有不同:或是「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捨,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或是「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裡面數楹茅屋……」或是「一所清涼瓦捨,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直到正殿出現:「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復道縈紆,青松拂簷,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

我們對照一下後來的描寫,知道賈政和賈寶玉等進入和評論的這幾個景點,即瀟湘館,稻香村,蘅蕪苑與大觀樓。繞行了全園,「才游了十之五、六」,而且僅僅這些景點,也還是穿插著許多虛寫的筆墨,如所謂「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曲洞,或方廈園亭:賈政皆不及進去。」最後,是「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俄見粉牆環護,綠柳周垂」,到達了怡紅院。……作者的筆洋洋灑灑,或實或虛,或簡或繁,卻氣象萬千地勾勒了大觀園全景的輪廓。恰如「脂評」所說:「若稻香村、瀟湘館,怡紅院,秋爽齋、蘅蕪苑等,都相隔不遠。究竟只在一隅,然處置得巧妙,使人見其千邱萬壑,恍然不知所窮,所謂會心處不在乎遠。大抵一山一水,一木一石,全在人之穿插佈置耳。」(第十七回)我以為,這段評語道出了曹雪芹用文學語言創造大觀園藝術境界的真諦。其中一石一木,一花一草,一亭一榭,或山或水,或橋或閘,以至室內陳設,在作者的筆下,或則精雕細刻,或則潑墨揮灑,詩情畫意,真切臊?然,既無重覆之景,也無重覆之筆,特別是使景物通過遊覽者的眼睛,感受,又出以詩的境界的品評,深深地激發著讀者的想像,真是「觀者亦如身臨足到矣!」脂硯齋說這節描寫是寫大觀園的「一部之綱緒」,十分恰當。

然而,有的同志正據此而認為,曹雪芹寫大觀園,一定有其實際素材作為藍本,他是選取了一個基本素材作為骨幹而進行加工概括的。我們當然並不排斥這種可能性,只不過如果認定萃錦園就是這種依據,那就太缺乏說服力了。而「題匾額」這節描寫所展示的大觀園的藝術境界,卻是既顯示了北方園林的富麗堂皇,又富有南方園林的幽深曲折。實際上它是借用賈寶玉與賈政的尖銳對立的美的鑒賞與評議,闡發著作者自己用文學語言創造的理想中的園林,而這座園林是現實中並不存在的。

當然,「題匾額」對大觀園的描寫,還只是一個「綱緒」,是第一次皴染,不可能窮盡大觀園的風光,如「脂評」所說:「若都入此回寫完,不獨太繁,使後文冷落,亦且非《石頭記》之筆。「(第十七回)又云:「伏下櫳翠庵、蘆雪庵、凸碧山莊、凹晶溪館、暖春塢等諸處,於後文一斷一斷補之,方得雲龍作雨之勢。」(第十七回)實際上作者通過賈寶玉、林黛玉以及諸釵在園中的活動,一直在不斷地皴染補寫園中的各景點,使大觀園的藝術形象更加飽滿,但就全景的皴染來說,卻還有較集中的兩次補寫。

一次是緊接著「題匾額」的第十七、八回的「歸省慶元宵」。大觀園乃省親別墅,為賈元春省親而建,其豪華富麗自不待言。然而,在曹雪芹藝術構思裡,大觀園的興建,又是處於末世的榮寧貴族,為了誇耀門庭,買的一場「虛熱鬧」。儘管元妃本人名義上是大觀園的主人,卻無福在這裡享受那良辰美景,因為她的歸省是在元宵節,在北方,這正是嚴冬肅殺之際,「題匾額」中的一切美景——山光水色,奇花異草,在這時卻因缺少一個「綠」字黯然失色。於是,這個迎接元妃駕幸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熱鬧場面,都只能用人為的豪華來裝飾了:……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系紗綾紮成,精緻非常……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只見清流一帶,勢如游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花雪浪;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於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系螺蚌羽毛之類作就的。諸燈上下爭輝,真系玻璃世界,珠寶乾坤……

這一切無關乎大觀園的傑出設計者「山子野」的構思,也與「佳園結構類天成」的大觀園的藝術境界毫不相干。在崇尚自然感情的賈元春的眼裡,也只不過博得了一個「奢華過費」的評價。而元春所「極愛」者,卻是富於「天然」之趣的瀟湘館與蘅蕪苑!可以看出,這一次皴染與補寫,少真景,多虛飾,作者寓有深意——「熱鬧」過去,依然是嚴冬肅殺!

與此相對照,大觀園全景的「天然圖畫」,也曾通過劉姥姥的眼睛再一次出現在讀者的面前,這次皴染和描寫,顯然又蘊含著作者的另一番用意,即他是通過這次遊園,力圖反映榮國府貴族窮極奢侈的日常生活排場,並讓一個村嫗用自己的生活進行對比,做出評價,以顯示貧富懸殊在當時的天壤之別,不過,又並未因此而淹沒大觀園的「天然圖畫」。具有深刻諷刺意味的是,村嫗劉姥姥較之賈貴妃還有眼福,她反而能在真實景色(雖已仲秋)的「畫兒」裡暢遊一番。這節皴染和補寫,重點在於描繪各景點居住主人們的個性與意趣(在下節文字裡我們將繼續分析它),它和「題匾額」的那番描寫,既不牴觸,又無復筆,而且由於這時已是賈寶玉與諸釵進園家居的景象,是他們生活的「活動背景」,因而,在大觀園的旖旎風光中又注入了「兒女真情」的青春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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