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己卯庚辰本
在《紅樓夢》的版本演變中,出現過一個非常特殊,也十分重要的早期鈔本,這就是「己卯庚辰本」。《紅樓夢》的早期鈔本,確曾有過這麼一個本子,研究者對此不僅長期未引起注意,而且有關的說法亦甚至有誤。
今存的《紅樓夢》鈔本,有稱為「己卯本」、「庚辰本」者,自胡適作《跋乾隆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鈔本》之後,庚辰本名稱既定,研究者因此而沿用這個名稱。到標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樣的本子出現時,遂稱之為己卯本。本文標題曰「論己卯庚辰本」,非分指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兩個本子,亦非二者的簡單相加,而是指獨立存在的一個本子。以往研究《紅樓夢》版本的專家,對這兩個本子各有分別論述,認為是兩個各自獨立的底本。
本文對這個問題的研究,雖然也是從現今流傳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入手,察視兩個本子所顯示的版本現象,但要論述闡明的,卻是二者最初的底本只有一個。我與版本專家們的分歧只有一點:專家們認為,己卯本和庚辰本有兩個各自獨立的底本,而我則發現,二者最初的底本只有一個,這就是從己卯到庚辰,跨年度完成的本子,這裡姑稱之為「己卯庚辰本」。
同我的這個想法比較一致,即認為二本非各自獨立的本子的,是香港學者梅節先生。那是1981年,我的《論王府本》發表於《紅樓夢學刊》,其中有一段話是說己卯本和庚辰本不是兩個版本,而是跨年完成的一個本子,即「己卯庚辰本」。這以後不久,收到梅節先生的一封信,還附有他的大作《論己卯本》的複印件。他的這篇研究著作,與我提出只是一個底本的文字,幾乎同時發表,「所見不約而同」。
版本的定名,本來是只要名稱有別於他本,不滋誤會即可。但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卻有其特殊之處,這就是:這兩個本子由於版本名稱而衍生了一些誤會。即:據己卯和庚辰這兩個版本年份,想當然認定,己卯年作者自定一個本子,即今存的己卯本。
到庚辰年,又從頭再作修定,即今存的庚辰本。研究者因此誤認二者為各自分別獨立形成的本子,然而,這樣認定,卻有舛版本事實。
在《紅樓夢》版本體系中,在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中明確以文字標出,曰「己卯冬月定本」、「庚辰秋月定本」。從字面看,倒像似為出於兩個各自獨立的底本。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事實上,在乾隆甲戌年(公元1754)之後,準確時間是己卯冬月,即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 ,曹雪芹開始對《紅樓夢》的前八十回書作全面的修改定稿。這年冬天,完成了前四十回。到次年,即乾隆二十五年(庚辰,公元1760)的秋月,又完成了後四十回。為什麼這樣認定,今「己卯冬月定本」字樣,恰在己卯本第四分冊十回書的分目錄頁上,而「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恰又是在庚辰本的第五、第七、第八這三個分冊的十回書的分目錄頁中,即透露此中的消息。
原始的「己卯庚辰本」,或者直接標有「己卯庚辰本」字樣的本子,今天已無從寓目。但幸而如今尚在流傳的兩個本子,卻有「己卯冬月定本」和「庚辰秋月定本」字樣。由於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中所透露的某些跡象,今人才從而得知,《紅樓夢》版本史上,確曾有過這個獨立存在的重要本子。也正是由此,我們才得以確知「己卯庚辰本」的原始面貌。我們對「己卯庚辰本」的研究,主要依據的也正是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
也許,最初就是這般標法的,前四十回定畢於己卯冬月,標為「己卯冬月定本」,而後四十回,定畢於庚辰秋月,標為「庚辰秋月定本」。無論最初是怎麼個標法,但從八十回書的版本整體來說,這其實只是同一個本子,即:從乾隆己卯之冬到次年庚辰秋,跨年度完成這個定稿本,卻是《紅樓夢》的版本事實。
這次跨年度的定稿,前後所用的時間雖然不短,但八十回書仍未能最終完成。如第十七、十八回分回,第二十一回收結,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書的補苴修訂,第八十回的回目,等一系列問題,遺闕待補,依然還只是一次未了的定稿。
此時,下距曹雪芹謝世之年,即乾隆甲申(公元1764)之春,只有四年時間。1在這四年左右的時間內,迄今未發見形成別的版本。因此,這個跨年度修訂完成的本子,當是曹雪芹生前的最後定稿本。
通常,某一部經作家反覆修改完成的作品,最後一稿最能體現作家作品的狀況。當然,創作和修改過程中形成的稿本也很重要。那是從不同時期本子之間的版本差異中,瞭解成書過程,瞭解作家思想發展演變的歷程,是屬於另外的問題。而最後的定稿本,於研究作家的思想高度,藝術成就,藝術觀和創作實踐關係,以及作品藝術風格等等一系列問題,則是最主要的依據。所以,己卯庚辰本的價值,不僅超越早期問世的各個本子,也具有超越版本問題本身的意義。
對於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研究《紅樓夢》版本的專家都很在意,歷年相繼出現研究著作數量不少。1933年1月,胡適的《跋乾隆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鈔本》發表。這是論庚辰本最早問世的專著,全面系統,也最具代表性。2
然而,胡適說庚辰本是一個乾隆庚辰年形成的獨立本子,那是因為他研究庚辰本時,沒能看到己卯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有失準確亦是在所難免。此後,己卯本出現,研究《紅樓夢》版本的專家,都承襲胡氏這一思路,認為乾隆己卯年,曹雪芹對《紅樓夢》又作了一次定稿,形成一個新本,稱為「己卯本」。次年,即乾隆庚辰,曹雪芹對此書又從頭進行一次定稿,形成另一個新本,稱「庚辰本」。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這一說法得到大多數學人的認可。
在胡適的時代,對己卯本和庚辰本的研究,還不具備二者作聯繫考察的條件。那時,己卯本未露面,胡適氏論庚辰本,自然受時代和版本資料的限制,只能就庚辰本論庚辰本。後來版本專家們未能將二者的特殊異同作聯繫考察,僅就己卯、庚辰這些字面打轉轉,以致於產生一些誤解,不能不是個缺失。
今人看到現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都是過錄本。如果追溯二者最初源頭,即過錄所據的祖本,是共同的。這個祖本就是:己卯庚辰本。因此,己卯本和庚辰本這兩個本子的名稱,如作更準確的表達,對己卯本,應稱之為「過錄己卯庚辰本A」,而庚辰本則應稱為「過錄己卯庚辰本B」。
不過,在本文的敘述中,我們仍沿用「己卯本」和「庚辰本」這兩個名稱,不是自相矛盾,而其原因有二:一是為了便於敘述。二是我們研究這個「己卯庚辰本」,也正是從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入手。下面,先對這二個本子分別作一番簡略的敘述。
己卯本
今存的己卯本,是個過錄本,而且還經輾轉傳抄,較之於原始的己卯庚辰本,中間尚隔了幾代。但是,我們討論己卯庚辰本,只能先從這個過錄本開始。治《紅樓夢》版本的學人,稱此本為己卯本,相沿已久,這裡為敘述方便,也沿用這個名稱。
一、己卯本概況
各家都已談到過,己卯本今歸北京圖書館收藏,殘闕較多,僅三十八回,即第一回(卷首殘闕,存留部分,始於「觀花修竹」句,是個完整的下半版,與庚辰本相比較,可推知殘闕部分當為三頁半)至第二十回,第三十一回至第四十回,第六十一回至第七十回(內闕第六十四、六十七回,今己卯本的這兩回書,系署名為武裕庵者另筆抄補,其底本為程甲本。武裕庵為何許人,迄無文字資料足征,惟抄補說明中有「據乾隆抄本補」一語,推測抄補時間為嘉道間或更後) 。又,第十回,止於完整的第六頁末「肺經氣分太虛者」句,殘闕部分當為一頁半。
屬於這個本子的,還有另一個部分。1975年3月,吳恩裕、馮其庸聯名發表《己卯本「石頭記」散失部分的發現及其意義》一文,介紹中國歷史博物館收藏的一個《石頭記》殘本。此本存第五十五至五十九回(內第五十五回殘前半回,第五十九回殘後半回) ,為五十年代中國書店收購而得,後歸中國歷史博物館收藏。繼之,還有文雷的文章,也是介紹論述這個殘本的。上述幾位專家的文章,謂此殘存五回書的重出,系屬於己卯本的散佚部分回歸,論證翔實,甚具說服力,當是可以信從的。
據此說來,這個己卯本,由北京圖書館收藏的三十八回,加上中國歷史博物館收藏的五回,整個本子迄今尚存留於人世者,凡四十三回。
北京圖書館所藏的三十八回殘本,幾種研究己卯本的論著都已經指出,最早是由董康收藏,後歸陶洙。此前還經哪一位藏書家收藏過,已無從追索了。
這個本子的一位收藏者,不知為什麼,幹了件有違常規的事。開頭的殘闕部分,用藍筆抄補進甲戌本文字,又用硃筆校以庚辰本的異文。作這番校補,如果開頭補綴部分,使用另紙,也還罷了。可惜的是,這些校補文字,特別是以硃筆校庚辰本的異文,直接寫在本子之中,加上本子原有的硃筆校文,使卷面亂成一團。按照常識,一個善本,本來是不允許落上任何墨跡的。這位收藏者作如此處理,或許,他自己也沒有充分認識這個本子的版本價值,以致成了「老外」。
順便說一句:善本中不可於書頁中落上字跡,是最基本的常規。但既已過錄上各色墨跡的文字,又成為這個本子新的版本現象。如果將此本影印出版,對後來校補抄錄進去的文字,亦萬不可再重新去作刪汰處理,這是版本學上須遵守的另一套常規。因為本子中也存在原先已有的各色旁添旁改文字。刪汰什麼,保留什麼,不一定盡能準確無誤,稍有不慎,不免又形成新的混亂。當出版社一旦準備影印某一種重要善本孤本時,有關人員,諸如出版社的主管,出任顧問的專家,以及書的責任編輯,對此都應周詳考慮,慎重處理。
己卯本曾由董康和陶洙收藏過,這是事實,研究者都已論及,並因此認為,這番校補是陶洙收藏期間完成的,或者說,校補文字系出於陶洙之手。但從己卯本中的幾條校文看,這樣認定,似乎亦有可疑之處,起碼不能一概而論。
研究者都已提到,此書自董康處轉到陶洙手中,時間是1945年日本侵略軍投降之後。這是個很值得注意的時間限定。今己卯本中有三條小注,都記有作校時間。這是:
1、第二十四回之末,注曰:庚辰本校訖。丙子三月。
2、第三十一至四十回分冊總回目頁,注曰:此本照庚辰本校訖,二十五年丙子三月。
3、第四十回捲末,注曰:三十六回至四十回,庚辰本校訖,廿五年丙子三月。以上幾處提到的時間,二十五年,即中華民國紀年,干支為丙子,合公元1936年。這一年使用庚辰本作校,是可能的。這時,庚辰本儘管還在徐家,但已露過面, 1933年胡適已經用此本校甲戌本,寫有跋。由此也可說明,「丙子校訖」云云,年份沒有任何疑問。
各家研究文章都曾述及,己卯本歸陶洙收藏,即由董氏手中轉到陶家,已是1945年之後。那麼,丙子年(公元1936)本子還在董康收藏中。由此產生另一疑問:這些校文出於誰氏的手筆,究竟是董康還是陶洙,則就成為一個問題了。
董康的《書舶庸談》中,有說到陶洙與《紅樓夢》事,並引為同好,二人之間似有較密的過從。如果說,某些校文是董康收藏期間由陶洙捉刀完成,也是可能的,但無直接證據,至多只能作此猜測。己卯本的這些校文,其他疑問亦復不少,尚有待於作進一步探究。
二、己卯本的構成
己卯本的構成,比較特殊。據現存的這個本子狀況看,可以確定的是每十回書編一分冊。分冊前有個本分冊的十回書的總回目。據庚辰本推斷,全書為八個分冊。今己卯本存留部分,為第一[殘]、第二、第四、第六[殘]、第七,共五個分冊。第三、第五、第八三冊全佚。每十回書編一分冊,是一種新作法,庚辰本同,後出的楊本、王府、戚序幾種本子,看來也是如此。而甲戌本和夢覺本,每四回為一分冊,則是另一種狀況了。
此本第一分冊第一回的開頭,以及卷首狀況,如:有無序言和全書的總回目,有無其他有關文字,恰在殘闕部分,難以確斷,只能據庚辰本推測其大概面貌。
第二分冊,即第十一回至二十回,分冊前本來應有個十回書的總回目。但這個十回的總目中,只列八個回目。因為己卯庚辰本形成時,第十七、十八兩回猶未分開,第十九回雖已分出,尚未擬成回目。
第四分冊,即第三十一至四十回,十回書的回目一頁,書名《石頭記》下,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樣。本子的定名,或者認為此本為己卯年所定,蓋以此也。
第六分冊,即歷史博物館收藏的殘本。以殘闕過甚,尤其是分冊回目頁亦在闕中,分冊的整體狀況,已無從判斷。
第七分冊,列出第六十一至七十回總目的一頁,有兩點很值得注意:其一是此頁亦僅列八個回目,並以小字註明,「內缺六十四、六十七回」。缺這兩回書,是這個本子形成時的原貌。今流傳本中由署名武裕庵者另筆抄補。武裕庵其人,亦已無考,抄補文字末頁有「據乾隆抄本補」之語,當是較為晚近的口氣。其二,這目錄一頁的書名《石頭記》下,是殘破之處,此處有無字跡,已無從目驗。我懷疑這裡可能有字,說不定就是「庚辰秋月定本」。為什麼有此懷疑,另詳下文。
這個本子的紙張,雖然都用的是素色竹紙,無邊框界欄,但行款卻比較嚴整。一律是版二十行,即版心兩側各十行,行大致三十字。偶然亦有長縮一二字者,少數行少至二十四、五字,多至四十一二字。字數有所增損的,出現於各版的末行為多,此亦過錄中常見的現象。
三、關於怡親王府本的疑問
版本研究專家大都認為:今存的己卯本即怡親王府主持過錄的原本,幾成定論。
從本子的狀況看,這種說法依然還有可疑之處。今存的己卯本是否即當怡親王府主持過錄的本子,早在1981年之春,梅節先生於《論己卯本》一文中就提出疑問。上文已及,此前不久,我們幾乎同時提出存在「己卯庚辰本」的意見,就此本是否即怡親王府本的問題,也交換過意見,想法也很接近。
怡親王府確曾主持過錄一個本子,那是毫無疑問的,今本有避諱字為證。然而,怡王府組織抄手過錄的本子,當是較早的己卯庚辰本。如果說,現今尚存的這個「己卯本」就是怡府本,可疑之點也少。現今存在的這個己卯本,更像是據怡府本再過錄的一個本子。
疑點在於:現存的這個「己卯本」,抄胥的過錄狀況,還有一項十分值得注意的現象。從全書各回的字體筆跡看,參與抄寫的是五名抄胥。各抄胥的文化水準,參差不一。其中兩名,字寫得頗為稚嫩,錯別字也時有出現,似為略識「之無」者。比之於庚辰本抄六十回以後的那名抄手,固然要高明一些。但從這幾名抄胥所抄的各頁看,卻不像是出於專業抄胥之手。
怡府藏書頗豐,可算是一代藏書大家。葉昌熾《藏書紀事詩》不僅收有怡府條,而且,王欣夫先生的「補正」部分,還引耿覲光《明善堂詩集序》說:「冰玉主人於九經諸子,靡不詳加釐定,便閱其書者不致有亥豕魯魚之歎」。怡王府收藏書籍,除了收購現成的本子外,自己組織抄胥過錄,當是比較考究的。說部雖不比經、子,沒那麼神聖,但總還不致於隨便找幾名邪邪污書手來動筆。抄胥的字跡如何,當然也不排斥某些特殊情況,但聯繫此本的其他版本現象一起考慮,就不免產生是否系怡府原本的疑竇。此其一。
其二,在己卯本中,存在避兩代怡王名諱,即允祥和弘曉。這是此本的一個重要版本現象,但一直為研究者所忽視。吳、馮兩位先生的研究文章,首次論及避諱問題,舉出本子中「祥」「曉」這幾個字敬缺末筆書寫的例子。如第十七、十八合回中的「華日祥雲籠罩奇」,同回批語中的「用一不祥之語為讖」,第三十三回「門客們見打的不祥了」等等,都是避第一代怡親王允祥名諱中的「祥」字,又第十二回「我是初造貴府、本也不曉得什麼」,第十三回「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等,都是第二代怡親王名諱弘曉的「曉」字缺末筆。從而證實了怡王府確曾主持過錄了一個《紅樓夢》新本。
對己卯本的研究,這當然是一項重大的進展。
然而,己卯本的避諱問題,也留下一個費解的疑點,這就是本子中避怡王名諱的字固然很多,不避這些字的,亦復不少。如第十二回的回目,賈天祥正照風月鑒,回前分目中,祥字缺筆,寫成「(祥字少最後一橫)」,而在第二個十回的分冊回目中,祥字卻完整無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一回正文,「世人只曉神仙好」、「世人都曉神仙好」,一連串幾個「曉」字,也都完整無缺。這些,又都是在開頭,照說該避的,而今卻無任何避諱的作法。這是抄胥的疏忽馬虎嗎? 似乎不是。
這種或避或不避的現象,怎麼解釋?
如果,這確實是個怡王府組織過錄的本子,書中「祥」「曉」這些字,或避或不避摻雜出現的狀況,是不應存在的。或解釋為,避是正常的,不避,那是抄胥隨意下筆,不嚴守規定。
這種解釋也頗勉強。因為,古代的避諱,不僅僅是對尊者長者的客氣尊敬,而是國家功令。各個時代,如聖諱、國諱、家諱,其範圍和避諱方式都有明確規定。在民間,而這又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說部,疏忽馬虎固然有其可能。如今說的是王府組織並主持過錄的本子,對兩代王爺名諱,抄手們居然也馬馬虎虎,則就不好理解。
避諱在具體執行中,有時往往比規定更為嚴格。如規定的有「臨文不諱」「二名不偏諱」等等。可是,臨文誰敢不諱。唐代詩人司空曙,到宋人手裡,為避英宗趙曙名,成了「司空曉」。唐人牛僧孺的《玄怪錄》,李復言的《續玄怪錄》,到宋代,這兩個小說集的書名,為避藝祖趙玄朗諱,改為《幽怪錄》、《續幽怪錄》。唐人避太宗李世民諱,尚書省六部的民部,改為戶部,又如「葉」字寫作「(葉中間的世寫成雲)」,成為誰也不認識的天書。因為這個字的構成中含有李世民的世字。豈止是二名中的一偏不敢不諱,連諱字成為另一字的部件時,書寫都不敢。到清代,即《紅樓夢》的時代,乾隆名弘歷,即位後,連家家都使用的皇歷,有一「歷」字,為二名之偏,都得改稱為「時憲書」。
這些都是國諱,但並不意味著家諱可馬虎一點,這方面古代文獻中有無數記載。如:唐詩人李賀要去考進士,有人攻擊他犯父名晉肅的諱,於是韓愈寫了篇《諱辯》,為之辯解。據一些筆記說,這位攻擊者不是別人,而是與白居易齊名的元稹。韓文中,理說得很堂皇,但李賀後來還是沒有去參加進士考試。這篇文章大家都讀過。又有記載說,五代馮道,封瀛王,他的某門客,在王府讀《老子》,一開頭就是「道可道,非常道」,恰遇上馮道的名諱。這位門客為避諱,讀成「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那位門客是在王府讀書,身臨其境,避諱與否,是不敢有任何隨意馬虎或疏忽的。
如果這是個怡親王主持過錄的本子,抄胥是不敢不避兩代王爺名諱的。疏忽是疏忽不得的,尤其是開頭,更不能馬虎。所以我懷疑現存的這個己卯本,不是怡府主持過錄的原本,而只是原本的再錄本。過錄者不在怡親王府,無須照避怡王的家諱,但底本是個嚴格照避的本子,過錄時,有的也不免照樣描畫。於是就出現如今這種時而避,時而不避的狀況。
疑點之三,各回都是由幾名抄胥拼湊抄成。按照傳抄過錄的一般規律,如果是幾名抄胥合作抄錄一個本子時,每一名(或特殊情況下兩名)抄胥,各輪所抄的,往往是相當於一個分冊的回數,也就是他手中的底本,是一個分冊。最明顯的是夢覺主人序本,每四回是一種筆跡(其中有兩名抄胥合抄,說另見《論夢覺主人序本》) 。多名抄手合作的情況下,每一名抄手所抄的回數,都很有規律。其他一些本子,雖然沒像夢覺本那樣有規律,但也都是一種筆跡連抄若干回。這都說明,底本是裝訂成冊的。
唯獨這個己卯本特殊,每一回書中,幾乎都可看到兩種以上的字體筆跡。字體變換十分頻繁。每一種字體的連續和變換,又都是整頁。出現這種狀況,最大的可能,過錄所據的底本是一些尚未訂裝成冊的散頁。如果底本不是散頁,而是裝訂成冊的,那麼,傳抄中如此頻繁地倒手,那是不勝其煩的。只有散頁,才好如此分頁抄錄。
這就不能不使人想到,某一位經手散頁的人,要自己也過錄一個本子,於是就形成現在的這個再錄本。有機會經手這些散頁的,可能就是參加怡府組織過錄的抄胥之一。我們測想,這位抄胥為了在短時間內交回已抄溈未裝訂的散頁,便組識多人,不問水平高下,一起動手,分頁趕抄。否則,一回書中出現多名抄胥的筆跡,就不好索解。如此說來,今存的己卯本,雖然與怡府本並非無關,但卻不是怡親王府組織直接過錄的原本,而只能是據怡府本再過錄的本子。
庚辰本
一、本子的概況
今存的庚辰本,版本狀況與己卯本一樣,也是原「己卯庚辰本」的過錄本。為了區別於稱為「過錄己卯庚辰本A」的己卯本,故此本應稱之為「過錄己卯庚辰本B」。
這是現今保存得比較完整的一個早期鈔本。全書止八十回,內闕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實際上存七十八回。在第七分冊十回的總回目頁中,有注曰:「內缺第六十四、六十七回」說明這兩回書付闕,系定稿本形成時的原貌。此外,本子中還存在一些零星殘闕。有的是原闕,如笫二十二回的收結部分;有的原先不闕,則是在流傳中有所散佚奪落。
庚辰本今由北京大學收藏。原藏者為徐郙。1933年,胡適從徐郙的兒子徐星曙處看到這個本子,寫了篇長跋。徐郙是同治元年(公元1862)壬戌科一甲第一名進士,即通稱為狀元,官至禮部尚書。1982年上海紅學研討會期間,與會者有前輩專家吳曉鈴先生。蒙吳先生見告,此書如何由徐家轉到當時燕京大學的經過。那是1948年夏天,徐家要出讓此書,托人來問吳先生。當時吳先生無意收藏此書,未講原因,可能是要價頗昂。但吳先生深知此本的重要,不能流落到與學術無關的人手中,於是便去找鄭振鐸先生。鄭先生於版本學研究有素,且又酷喜收藏古書善本珍本,說,最好由燕京大學買下此書,不久就可歸國家所有,因為那時燕京大學是外國人辦的,所以才有此一說。後來,燕大果然買下這個彌足珍貴的本子。1954年燕大、北大合併,此本成了北大的藏書。這就是庚辰本今歸北京大學收藏的緣由。
庚辰本的構成與己卯本完全相同,止八十回,每十回書裝為一個分冊,即分裝八個分冊。無全書的總回目,而每一分冊有個十回書的分冊回目。其中第五到第八冊的總回目頁,書名《石頭記》下,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樣(第七冊為「庚辰秋定本」) 。故《紅樓夢》版本研究者定此本名為「庚辰本」。
庚辰本的卷面狀態和行款,與己卯本相同。用的是無邊框界欄的素色竹紙。版二十行,行三十字。少數行或長縮一二字,極少的,有行多至三十五六甚至四十餘字。各回抄寫格式,首頁第一行,頂上框書「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第二行另起,頂上框,書「第若干回」,第三行低三個字位為回目,回目上下句間空開三字位。第四行頂上框開始正文。中間如有詩 詞書柬聯對之類,則另起,如無這類特殊文字,則一路到底,直至回末。
庚辰本的抄胥,其中抄第七十一回以後的一名抄胥,文化水準極低,加上馬虎,到後面幾回,錯得一塌糊塗。這位抄胥出手如此,連粗識文字都說不上,簡直是不認識幾個大字。其餘幾名抄胥,也都是「西望長安」。儘管庚辰本有其不可忽視的價值,但抄得如此「拆濫污」,不能不給本子的版本價值,打了個很大的折扣。
二、旁改文字
庚辰本有一個相當觸目的現象,就是本子中存在大量旁改文字。這些旁改文字出於誰氏的手筆,下改筆時有無他本為依據,這是個很可求索的問題。
這些旁改文字,其大致狀況是:
一,多數出現於明顯抄錄有誤之處,下應有的改筆。但這位執改筆者文化水準不高,還有少數幾處,他不懂字句的含義,本來無誤,也以為有誤,隨意下了不應有點改。
二,看改文的字體筆跡,絕大多數是出於一個人之手。也就是,旁改是一次完成的。只有極少數,是抄手在過錄時發現筆誤,當即塗改,另作別論。
三,如果將點改後的文字校以其他早期鈔本,即可發現,絕大多數是獨有的。
據以上現象,我們不妨作如下設想:本子過錄完成後,到某位藏書者手中。此人閱讀之下,見本子錯誤之多不能卒讀,手邊又無他本可據,遂信筆作了旁改。由於執改筆者文化素養亦屬平平,點改時又無別本為據,故旁改文字大都不可取,甚至是蛇足者為多。歸結起來,點改文字的三種不同的狀況。其一,原文確有訛誤,改筆是準確的。然而,那都是一些原文最明顯的筆誤。今舉第五十二回的幾例,如:
下坎我邀一社,「坎」,改為「次」
每人四道詩,「道」,改為「首」
隨手立住,「隨」,改為「垂」
這些例子,句中有誤,一眼便可看出,而且,原字是什麼,也都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不需要有什麼依據。因此,這些句例不足以證明旁改有無別本可據。
其二,句中有訛誤,旁改者也能看出來了,當然也都只是些明顯的訛誤,改了,但卻沒有改對。由此也可推想而知,執改筆者手邊並沒有可資參校的別本。舉第五十回的一例:雖沒作完了韻,謄的字,若生扭用了,到不好了。
點改為:
雖沒作完了韻腳的字,若生扭用了,到不好了。
這就是原文有訛,點改仍未改對。己卯本在殘闕部分,楊本亦為殘佚補配,狀況均不明。可能這一訛誤出現較早,其餘後於庚辰本的幾種本子,此處都有改筆。如:
雖沒作完騰挪的字,若生扭用了,到不好。(府)
雖無作完了韻,若生扭用了,到不好。(戚序)
雖沒作完了韻,騰挪的字若生鈕用了,口不好了。(覺)
各本都有改筆,此處原文語句欠妥,又無別本可據,於是下手臆改,因而,都沒有改到點子上,以致出現了這種五花八門的異文。其實,這個句例中的「 」字當是「 」字的訛誤。這兩個字的繁體,僅結構部件有「言」「貝」之異,形近致訛。照說,凡略具詩歌格律常識的,應該知道這是個什麼字的訛誤,不知為什麼,都沒有改對。
庚辰本這裡的旁改文字,沒有改對,顯然是屬於臆改。
其三,有不少句例,原字句本來並無訛誤,而且通順,也都下了改筆。這位執改筆者,凡不理解原字句含義,甚至看著不順眼的,都草草率率,來個大筆一揮。今亦舉第五十二回的幾例:
有一玉石條盆點,改為「有一白玉石長條盆子」
真真國的女孩子,點改為:「真真國色女孩子」
寶玉的奶兄李貴,點改為「寶玉的嬤嬤哥哥李貴」
這樣的句例,在全書中隨處可見。有的本來是有專指的,如「條盆」改為「長條盆子」,「奶兄」改為「嬤嬤哥哥」,改後顯得累贅,含義反而含糊不準確了。有的,如「真真國的女孩子」,改為「真真國色女孩子」。原文「真真國」是國家名,今憑空將「國」後之「的」字改為「色」字,改成用以形容女孩子之美,句子也改得欠妥了。說句不客氣的話,簡真是驢唇不對馬嘴。從全書的點改狀況看,大多數改筆,無別本可據,都是想當然隨意下筆。
改得還算說得過去的,很少,硬找當然也能找出幾例來。如第四十五回,薛寶釵遣一名老婆子給林黛玉送燕窩,有「黛玉回說費心」一語,各本也都無異文。在《紅樓夢》中,「回說」卻也常見,但都是下人對主子回話時的用語,今為林黛玉對一名粗使婆子說的話,說話的身份口氣和語言環境,都不大像。此處當有奪漏字。今旁改為「黛玉道,回去說費心」,則符合她當時說話實際情景了。看來這是屬於歪打正著。
總之,庚辰本的旁改文字,作為這個本子的一項版本現象,是值得注意的。但是,這些點改後的文字,如果校之於各本,則發現,下這番改筆,幾乎都是沒有版本依據的臆改。從版本或校勘的角度看,是沒有多少價值的。
三、一項奇特的版本現象
今存的庚辰本,存在著一種奇特的版本現象,非常重要,但一直沒有引起《紅樓夢》版本研究者的特別注意。這是出現於庚辰本中的一個怪字,最初是馮其庸先生在文章中例舉到這個字。即:第七十八回《芙蓉女兒誄》中「成禮兮期祥」句的「祥」字,寫成「(祥少最後一豎)」。後來梅節先生也引用這一例,說明庚辰本與己卯本的「血緣關係」,才點到這個怪字的要領。
為什麼「祥」字寫成「(祥少最後一豎)」,如果聯繫己卯本看,無疑這也是避怡親王允祥的名諱,原為怡王府過錄己卯庚辰本時的避諱。今庚辰本又是經過輾轉過錄的本子,抄胥們對別的明顯諱字作了處理,所以在本子中基本上看不到避諱字了,但或因不認得這個怪字,又不知道是諱字,於是照葫蘆畫瓢,故殘留下來。可見,庚辰本的母本,也是個避怡親王名諱的本子。
庚辰本中出現這樣的奇怪現象,只有一點才可解釋,即庚辰本同樣也是過錄自怡府本的某個傳抄本。這就是說,庚辰本與己卯本一樣,最初也是來源於怡親王府本。說庚辰本亦是怡府本的再過錄本,這是一個重要的根據,因為本子中也殘留這個避怡王名諱的字。上文已及,今己卯本非直接的怡王府本,而只是怡府本的過錄本。而庚辰本較之於己卯本更晚出,中間可能又隔了幾代。
指出這兩個本子都來自怡府本,說明什麼呢? 因為怡親王府本據以過錄的,是「己卯庚辰本」。庚辰本和己卯本,不是各自獨立形成的本子,而是來自一個共同的祖本:即「己卯庚辰本」。
二者來自共同的祖本
對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概況,前面分別作了介紹,二者顯示出許多共同的版本現象。由此可以證明,這兩個本子在版本淵源上,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雖然庚辰本不見得就是直接據己卯本過錄,庚辰本較己卯本後出也是可確定的。但二者來自一個共同的祖本,跡象很明顯。上文已述及,二者的共同祖本,就是跨年度完成定稿的己卯庚辰本。
不過,今存的己卯本和庚辰本這兩個本子,如第十二回為前後的分界,前面大體上是白文,庚辰本到十一回,己卯本有幾回有少量行間墨筆側批,二本的十二回後,則脂批存在如常,此外還有某些其他版本現象,都頗引起人們的疑問:開頭部分的底本,是否來自別本。兩個本子的底本,是否各自有所拼湊,非統一的本子。雖然如此,但從版本的整體看,特別是其他多種版本現象顯示,二者的前後還是一致的,各自的亦都是統一的。應該說,二者來自同一個底本:「己卯庚辰本」。關於前後為什麼出現脂批有無之異,說另詳後文脂批小節。
一、兩本的相同體制
這兩個本子體制的相同,十分明顯地表明,二者系出於一個共同的祖本。這就是:
一,兩個本子,書名都題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如此題寫書名,不算是二者獨異於各本的共同之處。因為,還有甲戌本,書名也是這樣題的。其餘各早期鈔本,書名或逕題《石頭記》,或題為《紅樓夢》。情況比較複雜,擬於論述各本時另作討論。
二,共同的總體構成。庚辰本卷首無全書總回目,因己卯本卷首有殘佚,二本是否相同,不能作為證據。但兩個本子都是每十回書為一個單元,十回書前有一個十回書的小回目,二者卻完全一致。由此也可推見,己卯本也是這樣的結構格局。
三,行款異同的特殊表現。相同之處,二本所使用的紙張,都是無邊框界欄的素紙,但行款比較嚴整。版二十行,即版心兩側各十行,行大致三十字,間亦有長縮,都大體相同。但就全書說,異同狀況也是極為複雜的。某些局部,也往往頗有差異。
為節省篇幅,今舉書中的詩詞曲賦、書柬、燈謎、酒令等包含於正文中的特殊文字為例,以說明二者的異同。書中的這類特殊文字,行款處理特點都比較明顯。
今列表如下:
第一回
太虛幻境對聯 異,卯另起,庚行中接抄。
預言英蓮命運詩 同,均為二行。
賈雨村詠懷詩 異,卯四行,行二句,庚接抄,句隔一字。
賈雨村對聯 同,另起。
賈雨村對月詩 同,二行。
好了歌 異,卯四行一段,庚連抄,句間空一字。
好了歌注 異,卯接抄,庚句間空一字。
第二回
智通寺對聯 異,卯接抄於行中,庚另起。
第三回
榮府正房對聯 異,卯接抄於行中,庚另起。
西江月 異,卯小字二首連抄,庚二首連抄,句間空一字。
第四回
護官符 異,卯二行,庚另起抄四行。
第五回
燃藜圖聯 異,卯行中,庚另起。
秦氏房中聯 同,另起。
太虛女兒歌 異,卯一行,庚二行。
警幻仙子賦 異,卯低一格抄,庚頂框。
牌坊聯 同,另起。
孽海情天聯 異,卯行中,庚另起。
薄命司聯 同,另起。
晴雯判詞 同,另起。.
襲人判詞 同,另起。
香菱判詞 異,卯連抄,庚二行。
十二釵判詞 異,共十一首,均同上。
警幻房中聯 異,卯連抄,庚另起。
十二支曲 異,共十三首,卯曲牌頂上框,正文低二格,庚,均低二格。
第八回
嘲頑石詩 異,卯項上框,庚低二格。
第十一回
會芳園景贊 異,卯疏,三行,庚密,二行。
以上十一回書,為庚辰本的白文部分。己卯本這部分書中,有少量行間墨批。此後,兩個本子則都有多寡不一的脂批。關於脂批問題,另詳後文。此處只說明一點:全書的行款,粗看似乎完全一致,但其前十一回書,即白文部分,兩個本子的詩詞、聯語、書柬、酒令之類的特殊文字,二書的行款異同不一。粗計,共二十六處,同者八處,異者十八處。而到了第十二回以後,狀況大異。
自第十二回起,直至第八十回,書中亦有多處寫到這類特殊文字,兩個本子的行款和位置,與前十一回的時同時異相比,至此突然大變,兩個本子這一類文字的抄寫格式,幾乎是清一色相同了。
今亦舉例如下:
第十三回,賈蓉的履歷。
第十四回,秦氏銘旌。
第十七、十八回,賈寶玉題大觀園諸景的楹聯,並引有前
人詩句。
第三十四回,林黛玉的三首題帕詩。
第十七回,兩通書柬和各人的詠白海棠詩。
第三十八回,多首菊花詩、螃蟹詩,以及竹橋上的對聯。
第四十八回,秋爽齋對聯。
第六十二回,史湘雲的酒令。
第六十三回,怡紅院搶花名酒令。
第七十回,林黛玉桃花詩,史湘雲等人的詞。
以上為己卯本和庚辰本第十二回之後的狀況,二本並存的各回,發生大變,不僅於一般意義的行款相同,即如詩詞聯語書柬等特殊文字的抄寫格式,也都一模一樣,無一例外。這是我們據以作出底本同源判斷的一個重要理由。
四,第十七、十八回合回,二本都未分開,回前總批頁,各有一條屬於早期的脂批,曰「此回宜分二回方妥」。其他各後出的本子,這兩回書已分開,除俄本外,各有回目。但這些本子回目和分斷之處,紛紜複雜,作這種分斷並擬出回目的,當是後來的不同藏書家或傳抄過錄主持者。二本的版本現象完全相同,正是因為最初來源的一致。顯然系其祖本「己卯庚辰本」中的版本現象。
兩回書未斷開,回目自然也毋須分擬,故己卯、庚辰二本只有一個合回回目,統括兩回書內容。這就是「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回目的上聯,相當於分斷後的第十七回內容,下聯則是第十八回內容。由此也可以想見,曹雪芹於乾隆己卯、庚辰年對原書定稿,即形成「己卯庚辰本」時,也許是因為,賈寶玉題對額和元春歸省,在全書中都是重頭文字,原回的篇幅又大,所以批者才有這種分回的建議。
又,第十九回也都留有疑問。兩個本子雖然都已分開,庚辰本第十九回後的空頁上,又有署名玉藍坡的一條批,曰:「此回宜分作三回方妙。系抄錄之人遺漏。」從這條批語可見,未分回的初始狀況,不止是十七十八兩回,而是十七到十九回三回。
庚辰本第十九回另頁起,沒有回目和回序「第十九回」字樣,但系另筆書寫於上一空頁末行。己卯本也是正文另頁起,十八回的回末的空頁上,也是另筆書寫有「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後面又有硃筆小注曰「移十九回後」。此後還有一硃筆貼條,再後是並排兩行字,為第二十回的回目。字體與前面的另筆寫十九回回目的是同一人。作如許詳述,只是說明一點:己卯本此處與庚辰本實際上的相同。今第十七到十九回,相當於三回分回和回目。
第十九回不僅未擬出回目,連照例都有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第若干回」都一概付闕。己卯本略異,另紙另筆書寫,作夾條處理,看似雖有回目,但非原抄,自然也不是底本中文字,系後來補抄,也是明顯的。
後出的各種本子,這一回的回目,都是這一聯「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倒無一例外。但所補回目,有何種底本可據,究竟出於誰氏之手,都尚有可討論的餘地。甚至可以推測,己卯本另筆書寫的,倒可能是從各本而來。第十九回的回目留闕狀況,是己卯、庚辰二本共同異於各本之處。今各本都已分出三回,且各撰有回目。而己卯庚辰兩個本子第十七、十八二回未分開,第十九回雖分開卻未擬定回目,都完全相同。
五,第六十四回,六十七回,二本共同付闕。這兩回書,涉及真偽問題,十分複雜。另於《餘論》中列專節討論。這裡只說明己卯、庚辰兩個本子狀況完全相同。二本的第七分冊的目錄頁上,都只列八個目錄,並都有「內缺六十四、六十七回」字樣。而且正文都付闕。可見這兩回書付缺,不是在流傳中散佚,而是祖本形成時的原闕,即完成「己卯庚辰本」這個定稿本時的版本現象。
己卯本這兩回書,有另筆補配。字體筆跡與全書各抄胥的不同。而且,這兩回書的字跡也迥然有異。是兩名書手同時補配,還是互有先後,都難以邃斷,是個不解之謎。其中第六十七回,補配者署名武裕庵,卷末注有「石頭記第六十七回終,按乾隆年間抄本。武裕庵補鈔」一行字。武裕庵是何許人,迄無可據資料。惟「乾隆年間」一語,推知他似為嘉道間甚至更後的人口氣。可見補鈔是較為晚近的事。
這兩回書,二本同付闕如。版本狀況如此相同,也是二本同出一源的絕好說明。
二、兩本回目的異同
同一本《紅樓夢》,回目的同當然是主要的。可是各本之間,也存在回目相異之處。形成這種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因抄胥在過錄中訛誤致異,也有後來的藏書家下了改筆。還有的是,作者自己在修改過程中舉棋不定,不斷改來改去。因此,回目的異文,不僅是某個本子版本特點的一項顯示,也可從中測知作者的創作過程。
如果,各本回目異文紛出,其中兩個本子獨同,這就不能不引人思量,二者是否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各本回目的異同狀況,舉如下幾例:
1、第三回
庚卯楊: 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戌: 金陵城起復賈雨村 榮國府收養林黛玉
府戚覺俄:托內兄如誨酬訓教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舒: 托內兄如誨酬塾師 接外孫賈母憐孤女
程: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楊本,「夤緣」為「寅緣」。庚辰本,總目與卯楊同,回前分目,「京都」則為「都京」。
2、第五回
庚卯楊: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戌: 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幻境情
府戚舒:靈石迷性難解仙機 警幻多情秘垂淫訓
覺程: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
3、第七回
庚卯: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
覺程: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鍾
戌舒: 送宮花周瑞歎英蓮 談肄業秦鍾結寶玉
府戚俄:尤氏女獨請王熙鳳 賈寶玉初會秦鯨卿
4、第八回
庚卯楊: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戌: 薛寶釵小恙梨香院 賈寶玉大醉絳芸軒
舒俄: 薛寶釵小宴梨香院 賈寶玉逞醉絳芸軒
府威: 攔酒興李奶母討厭 擲茶杯賈公子生嗔
覺程: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 薛寶釵巧合認通靈
5、第三十六回
庚卯: 繡鴛鴦夢兆絳芸軒 識分定情語梨花院(下聯「語」為「悟」之訛字)
楊: 繡鴛鴦驚夢絳芸軒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其餘各本上聯同庚卯,下聯同楊為「情悟」。
以上各例,都是己卯、庚辰二本回目相同,而又異於各本。說明這兩個本子來自一個共同的祖本,回目的這種異同現象,也是一項證明。今其中例2例4,各本分歧較大,此二本(還有楊本)獨同。
這正說明,各早期稿本,尚有幾個回目處於不穩定狀態。作者在己卯庚辰之年為前八十回書定稿時,對這些回目又作了一次改訂。其餘各例,也都是庚辰己卯與甲戌本異。可見甲戌初定後,到這次己卯庚辰定稿,修訂的規模是不小的。又,例5「情語梨花院」,今己卯庚辰二本連回目的訛誤均完全相同,「語」為「悟」之訛這就更加使人有理由認為這兩個本子有共同來源。
第十七、十八兩回,是個合回的回目。第十九回回目尚未擬定,以及後來的處理狀況。上文已有所及,此不重複贅述。
第六十八回回目,各本酸鳳姐,獨庚本為俊鳳姐,府戚這一分支的各本,以庚本為母本,但此處無誤,可見為過錄筆誤。可見這一分支的母本非今庚本,而只是庚本傳抄過程中的某個過錄本。
又,第八十回,己卯本在殘闕部分,回目如何,無從準確作斷。
庚辰本正文尚存,此為最末一回,但回目付闕。後出的其他本子,已各擬有回目,卻頗有差異。從王府本到戚序這獨成一支的各本,底本來自庚辰本(某個過錄本)亦可確定。此外尚有楊本(開頭部分與己卯本關係更近,這是指第七回以後的各回) 、夢覺本、舒序本,各本第八十回都有回目,惟差異較大。俄藏本此回與第七十九回未分,又更不同。就庚辰本種種跡象看,原先這個回目似為未擬定,各本則是後來於傳抄中的添補,但其原由究竟如何,都尚需另作探究。
三、兩本的正文舉例
看一個本子的版本狀況,正文當然是最主要的著眼點。己卯庚辰二本的正文,有異有同,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無論是異或者同,都顯示出一些十分值得注意的特點。
異,二本正文之間,文字之異也是大量存在。這種異文的形成,是各自經由輾轉傳抄的結果。二本存在異文,不是因底本相異而來。也就是說,二本的異文不能證明各自出於不同的祖本。為說明這一點,今舉例如下:
第二回元春的判詞。
虎兕相逢大夢歸(卯,楊同)
虎兔相逢大夢歸(庚,其餘各本同)
在這則判詞中的「虎兕」與「虎兔」之異,一向無人注意,因為包括庚辰本在內的多數本子,此處作「虎兔」。讀者通常讀到的本子是來自夢覺本的程本,而程本的後四十回書中,因「虎兔」相當於十二地支的寅卯,解釋為寅年卯月,還續寫了一大段元春於寅年卯月因病死去的情節。因此人們幾乎是習慣了這個「虎兔相逢」。
認為書中的情節隱含康熙朝政事,最初是以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隱派」。近年來,研究者承襲舊思路,「虎兔相逢」還是地支寅卯,非指寅年卯月,而是略作小調整,解作前後相連的寅卯兩年。
思路依然是索隱派的那一套,從這個年分中,尋究清初宮廷發生的大事。照索隱派解釋,《紅樓夢》隱喻政治事件,「虎兔相逢」,自然隱喻清初政事,其實這不算是新見,唱的這是索隱派的老調,不過少作音變而已。不知為什麼,近幾年索隱之風大為盛行。小說中的人物及其命運,都要煞費苦心去尋找求索其中隱藏包含什麼政壇上的重大事件。有些解釋的牽強,甚至無中生有,大約連最老資格的索隱派代表人物蔡元培,在天之靈也不能不為之咋舌。此為題外話,且按下不表,這裡說的,庚辰本和己卯本之異,是庚辰本因後人改筆的結果。
第三回寫林黛玉的眉目,各本的異文可謂五花八門。各本為什麼有如許的異文,另詳於《餘論》篇。這裡只說明己卯本與庚辰本這段文字的表現,即曹雪芹所畫林黛玉的眉目,在這二本中的異同及因由。對此還應從甲戌本說起。甲戌本是: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非□□□□ (甲戌) 3
到己卯本和庚辰本中,則成為: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目 (己卯)
兩灣半蹙鵝眉,一雙多情杏眼 (庚辰)
其餘各本則是:
兩彎似蹙非蹙冒煙眉,一雙似目 (楊本)
兩彎似蹙非蹙罩煙眉,一雙俊目 (王府、戚序)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夢覺)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俄本)
眉灣似蹙而非蹙,目彩欲動而仍留 (舒序)
這裡,庚辰本與其他各本相比,差異甚大。各本儘管十分複雜,但其異文的複雜又都有規律可尋。如甲戌本的一連串空格,說明曹雪芹沒有畫出林黛玉的眼睛,或者說,怎麼畫小說女主角林黛玉的眼睛,他未最終拿定主意,只得取留空待補的辦法。己卯本和楊本此處則是「一雙似目」,明顯是甲戌本留空的簡化。到王府本和戚序本,底本原文自也是「一雙似目」,但因此語不成文理,便因字的偏旁聯想,改成文從字順的「一雙俊目」,當然也是未得要領。語句較完整的,是覺本和俄本,但覺本的「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句子倒也整齊了,但與林黛玉其人卻大相乖舛。這位自尊的宦家小姐,自幼父母雙亡,寄人籬下,身處憂患,她與喜是毫不相干的。曰「似喜非喜」,又不知從何說起? 所以,覺本所畫的林黛玉眼睛,亦非曹雪芹的手筆,大約是本子整理者據律詩對仗規律因上句對出來的。俄本的「似泣非泣含露目」,倒較為像樣,但強對的痕跡也頗明顯。
從各個本子此處的異同看,所有本子描畫林黛玉眼睛,都不是曹雪芹原著的文字。從總體上亦可確定,此處各本出現的異文,當都是後人的改筆。甲戌本所畫的幾個空格,正透露此中消息。可見,己卯庚辰二本的這些異文,都是後來傳抄中出現的現象,非底本有異,庚辰本獨異的文字,出手凡庸,最為不上路,明顯為傳抄過程中某俗手所改。
同,這裡是二本一些特殊文字的相同。此為這兩個本子最值得注意的版本現象。而且,二本之間存在這類文字,是大量的。本子之間的同。在一般情況下,各本都是《紅樓夢》,文字大致相同是不言而喻的。這裡說的,是特殊的相同文字。所謂特殊相同,是指本子中的奪衍訛錯。在正常情況下,如非淵源同一,不同的本子這一類文字是不可能相同的。下面分類例舉之:
A,相同的奪漏。兩個本子中相同的奪文漏字,最為突出的是大荒山青埂峰下那塊頑石與僧道對話的一段文字。那頑石懇求一僧一道攜帶他下凡,在甲戌本中僧道與石頭問答俱備,故事完整,情節合理。而在己卯本和庚辰本中,卻都是勉強連綴成文,語焉不詳,甚至漏洞百出,二者都完全相同。
對此,《紅樓夢》版本研究者是兩種不同解釋。其一,甲戌本有這段文字,是保持原貌,各本無,則是後來刪去。其二,庚辰本的簡略是曹雪芹的原著文字,其他各本是承襲庚辰本。甲戌本這段文字的周詳細密,則是後來的增補。
簡要說,庚辰本文字之少,是原文,甲戌本文字之多,為後來修改中的增加潤飾。或者說,甲戌本文字之多是原文,庚辰本文字之少,為作者後來的修改刪節。兩種說法指現今甲戌本或庚辰本的文字,無論多少詳略,都是出於曹雪芹之手。細究起來,這二說都是不能成立的。甲戌本與庚辰本這種差異,不是簡單的詳或略。
差異如何形成,關鍵在於如今庚辰本的文字,是不是曹著的原著。先看庚辰本。庚辰本這段話雖然文字不多,漏洞卻不少。上文講石頭哀歎嗟悼,下文卻寫僧道見一塊美玉。石頭為何而嗟歎,僧道所見的美玉又是從何而來,縮成扇墜大小又是出於誰氏之手?這一切,都沒頭沒腦,了無來由著落。曹雪芹的初稿,不排除有這樣那樣加工不成熟,需要作修改,事實上他也正是在作沒完沒了的修改,但他最初卻不可能寫出這般前言不搭後語的文字。要是寫成那個樣子,曹雪芹就不成其為曹雪芹了。
如果說庚辰本的文字之少是曹雪芹的刪節,更不能成立。本來通順暢達,情理兼備,好好的一段文字,為什麼要刪節成前後不能連貫,漏洞百出的文字? 若是曹雪芹修改中出手如此,除非是大腦神經受什麼傷害出故障了。
所以,這裡最合理的解釋,是:甲戌本為曹雪芹原著文字。而己卯本和庚辰本,則是文字的奪漏。據周紹良先生的解釋,某抄手過錄完整無缺的原本時,抄罷完上半頁,欲翻到下半頁時,不慎多翻了一頁,以致接抄時少了兩個半頁,恰好是四百餘字。
今甲戌本之外的各本,因為最初底本是己卯庚辰本,故亦少這四百餘字。己卯本和庚辰本的這段文字,是相同的奪漏。
又第十一回,王熙鳳寬慰秦可卿的一段話:「大夫說,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如今才九月半,還有四五個月的工夫,什麼病治不好呢。」二本的「春天不好」句下全闕,又是相同。
此外,尚有一些字數雖少,卻是明顯的奪字,如:第十三回,賈珍為賈蓉捐納的情節,太監戴權講,想捐龍禁尉的還有「永節度使」,二本顯然為相同的奪漏,又都另筆旁添為「永安節度使」,其他各本,或為永興、永平、永安。
B,兩本完全相同的衍文。僅舉二例。例一是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這位村老嫗到榮國府告幫,當她初見王熙鳳,正欲說明來意,恰這時賈蓉奉賈珍之命來向王熙鳳借玻璃炕屏。賈蓉說罷事離去時,王熙鳳又把賈蓉叫住,於「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侍立」句下,連接有「聽阿鳳指示」五字,其實這是脂批竄入正文,成為一處衍文。例二是第十三回,秦可卿喪事期間,忠靖侯史鼎夫人來弔唁,句下有「伏史湘雲」四字,也應是脂批竄入正文,成為二本相同的衍字。
C,傳抄時錯簡相同。如第十四回,寫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的人事繁雜,有語曰:「剛到了榮府,寧府的人跟到寧府,既回到榮府,寧府的人又找到榮府。」前一句,榮府與寧府顛倒了,應是「剛到了寧府,榮府的人跟到寧府」。這裡的顛倒,可看作是錯簡之例,由此引起各本此處的混亂,而己卯、庚辰二本,這裡的錯簡完全相同。
D,二本相同的訛誤,這在本子中出現最為頻繁。如第三回冷子興與賈雨村對話中,當賈雨村問及都中新聞時,冷子興說,貴同宗家(按指賈家榮寧兩府)出了件小小異事。賈雨村因都中無宗親,於「同宗」一語有疑,冷子興說:
你們同姓,定非同宗一族。
此處的「定非」一語,含意與原話相反,明顯是訛誤。正因為此處有訛誤,後出的幾個本子,也看到「定非」的問題,改為「豈非」,或「實非」,今己卯本和庚辰本,此處如今卻連訛誤亦如此相同,緣由自然是同出一源。
第十四回,當寶玉看到,下人們凡辦事領銀子,都得先向王熙鳳領對牌。王熙鳳還告訴他,你要收拾書房也得有我的對牌,於是,寫寶玉「猴向鳳姐身上要牌立刻」,王熙鳳說,「我乏的身子上生疼,還攔得住揉搓」。這裡「要牌立刻」「攔」,當系「立刻要牌」「擱」之訛,口語「擱得住」,經得住的意思,各本都作「立刻要牌」「擱得住」,二本訛誤相同。
第十五回,寫為秦可卿送殯的來客,「到晌午大錯時,方散盡了」句。「晌午」,二本均寫為「響午」。
上述這四類,還可舉出更多的例子,特別是第四類相同的訛誤,如果一一舉例,更是沒完沒了。但這裡僅舉比較具代表意義的幾例,已足以說明這兩個本子的淵源關係。
庚辰本和己卯本如果不是同出一源,那麼,這類特殊異文,是不可能出現如此相同的。試想,己卯年定的稿本,流傳過錄中出現若干處奪衍錯訛,也是正常的。可是,當作者於庚辰年又一次定稿,形成另一個新版本時,為什麼不差不異,恰巧也是在這些相同的地方出差錯,則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第二年的定稿中,如果硬說,用的本子是上一個定稿本。作者拿一個傳抄中有訛誤的過錄本為定稿底本,此為有悖常情的不可能其一。對上一個定稿本的過錄本,其中的錯訛衍奪,居然沒有發現,而且將這些訛誤不作任何改動而保留在新本中,此為有悖常情的不可能之二。
由此可見,兩次各自從頭定稿,即己卯年定了一次稿,到庚辰年又從頭再定一次稿,只是憑己卯和庚辰這兩個年分無根據的想當然,事實上是不存在的。
事實上,作者作了定稿的只是一個本子,即乾隆己卯年之冬,定罷前四十回,到次年庚辰秋月定了後四十回,跨年度完成定稿的:己卯庚辰本。今己卯本和庚辰本,都是這個共同祖本的衍生本。
兩個本子中存在相同的奪衍錯訛,只有來自一個共同的祖本,傳抄過錄中錯訛相因,才可得到合理,也合乎事實的解釋。
四、脂批
今存的己卯、庚辰二本,都存在大量脂批。關於脂批的內容,迄今的研究論著已經很多,不想多作重複了。這裡要說的,只是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這兩個本子的脂批前後不一。
二本中的脂批,分佈很不平均。正式的脂批,都是直至第十二回才開始見到,前十一回,大致上不見任何批語,而是白文。
庚辰本的前十一回,無任何脂批,是清一色白文。己卯本這個部分,大體上也是白文,雖然,其中第六回和第十回,各有幾條行間墨批。但從這些墨批的字體筆跡看,似為後來所加。最初的過錄本,當亦為白文。此外第八回亦有兩條脂批,與過錄者筆跡相同,
那是此人過錄時分辨不清究竟是脂批還是小注,殘留下來。
開頭幾回同為白文,這種現象十分有趣,但卻引人迷惑。因為,兩個本子都集中在前幾回,狀況又近似,這就給人以錯覺:二者都像是個拼湊本,前幾回都是來自白文的別本。或者,這些回來自初期脂硯等人尚未加評時的一個抄本。
從這兩個本子的總體看,前後雖出現脂批有無的差異,兩種錯覺都是不成立的。實際上,那是出於過錄中的特殊因由,二者據以過錄的最初祖本只有一個本子,而且這個本子中也是存在脂批的。此外,本子中還有若干回,有脂硯齋的回前總批,則各行均低一格抄,以示區別。底本中存在脂批的格局,以及最初狀況,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