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紅樓夢》的人性世界

試探《紅樓夢》的人性世界

試探《紅樓夢》的人性世界

紅樓評論

《紅樓夢》自其問世起,就引起了無數人的癡狂和迷惑——為書中那些或真、或假、或讓人不辨真假的人物。《紅樓夢》的人物塑造是在真與假的二元對立中展開的。這裡的真指向自然、本性、天真,即個性自我的最大程度保留;這裡的假指向社會、功利、物慾,即個性自我的最大程度缺失。一部《紅樓夢》就如一面潮水,映照著人性的種種真像與虛象。

細想來,人性無非包括三種境界:真情、矯情、無情。紅樓人物大致也可歸入這三種境界。真情者若黛玉;矯情者若寶釵、寶玉、妙玉等;無情者則似賈珍賈璉之流。真情的人性在《紅樓夢》中是一種寄寓了作者理想的脆弱的存在;無情的人性則顯示出作者對社會最大程度的否定和批判;而徘徊在兩者之間的矯情的人性卻背負了作者幾十年的血淚辛酸,寄寓著作者對人生的無奈和追尋。矯情的人是《紅樓夢》中塑造得最成功、最富藝術魅力、也最能吸引讀者為之歌為之哭的人。他們既有如真情者的純然天真之性,又深陷社會的泥淖不能自拔;他們目睹了社會的種種醜惡、不平,或是表現了自己強烈的反叛,或是只能無奈地閉上眼睛去面對它、去適應它,終究未能使它發生任何的改變。這是一大批人性覺醒而為環境所壓迫,在社會與自然、虛假與真情之間痛苦徘徊、痛苦抉擇而無路可走的人,也是為了適應環境、適應社會、適應生存而矯飾自己、扭曲本性甚至分裂自我的人。矯情的痛苦反映了一個時代的痛苦,矯情的悲劇也籠罩著一個時代的悲涼。

1 詩意的棲居——探真情

黛玉是真情的,可她卻只能帶著她的真情走向毀滅。

自然人與社會人的對立是人類永恆的悲劇,自從有了人類文明以來,這種悲劇就無可避免地存在著,並將永遠存在下去。保全天性與適應環境的衝突,往往使得集天地之鍾秀的人類在凡塵俗世中如同宿命般地陷入窘困的境地,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文明人進退兩難的境地」。或許也正因此,人性中倏然閃現的真情才如花般地綻放出動人心弦的美麗——即使她是脆弱的、短暫的存在。在《紅樓夢》中,作者毫不吝嗇又極其吝嗇地將這種真和美給了林黛玉。

說他「毫不吝嗇」,是因為一部恢宏的《紅樓夢》,活躍著好幾百張鮮活的面孔,作者卻全然將人性的天真自然獨獨給了黛玉一人,這是不能不令人深思的;說他「極其吝嗇」,是因為如黛玉這般難得一見、難得一現的真在作者筆下卻完全是一種脆弱的病態的存在——美得令人心動,亦美得令人心痛。全書不過九十八回,苦絳珠便「魂歸離恨天」,匆匆結束了她的生命(或許也是不得不結束生命吧)。作者似乎在這裡有意傳達這樣一種痛苦:在一個為無情所籠罩的陰冷社會裡,真情只能如黛玉般脆弱。

所謂真情之人,即自然之子。借用李贄的觀點,就是未失童心的人。一個任情、率性、清高的人。一個不管外表多麼脆弱,人格始終傲然屹立的人。一個「詩意地棲居」在自己的精神王國,不媚俗、不矯飾、不做假的人。筆者以為,在《紅樓夢》中,真真能擔得「真情」二字的只有黛玉。

黛玉是紅樓人物中最富詩意的形象,也是最大程度體驗著個體人的孤獨、捍衛著個體人的尊嚴、保留著個體人的純真的人。她原本是三生石畔的一株絳珠草(來自自然),春花秋月無不觸動著她善感的心弦(貼近自然),詩人式的敏感則使她更深刻地洞察了個體在社會面前的悲哀和無助。看林黛玉就不能不看林黛玉的詩,正如王蒙從她的《葬花詩》中所看到的:「把林黛玉的悲哀僅僅說成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不善處世等的結果是不夠的,林黛玉的悲哀更多地是一種超驗的原生的人的悲哀。『依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這膾灸人口的兩句詩,傳達的是一種普遍的人生無常的慨歎,是一種陳子昂式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心情的女性化、少女化。『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這兩句寫得更好,深情、悲哀而又無可奈何!人生的悲哀,不就在這無可奈何四字上嗎?不但諸種人事難如人意,甚至春天的來去、自我生命的來去,也是至也無言無聞,去也無言無聞,人不過是滄海一粟,六合中一芥子,夫何言哉!」能做出「葬花」這種舉動的,恐《紅樓夢》中除了黛玉就只有寶玉了。只是寶玉的體驗還遠不及黛玉的深邃、沉重和徹底。實質上,《葬花詩》絕不僅僅是在悲花和憐人,更是對個體與社會關係的一種哲學觀照——雖然是一種無奈的關照,它至少表明了自我的獨立和在兩難處境中的絕決——「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淨土掩風流」(回歸自然)。

「赤子之心,人皆有之,不過大都很難長保不失」,黛玉的特點只在她「保得全、說得亮、行得出,能夠做到『率』、『任』二字。她所有的愛恨情愁全都寫在臉上、掛在口上,哭笑任由自己,不來半點矯飾——包括對自己缺點的掩飾。所以人們很容易就會發現黛玉的缺點,並對之加以「刀子嘴」、「小心眼」等的批判。其實早在幾百年前,張岱就以其犀利的目光看到:「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一個讓人看不出他任何缺點的人未必就是一個真情至性的人,倒反而可能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人(如寶釵)。確實,黛玉是有那麼點「小心眼」,但與寶釵相比,她畢竟沒有什麼「大心眼」(機心);黛玉的言語是有那麼點刻薄——針對與她天性格格不入的人與事,但她卻從未真正傷害過任何人,更不會為了迎合他人而砍傷自己。她只是努力在保持著自己獨立的人格尊嚴,苦苦追尋著自己理想中的愛戀,如此而已。

悲劇就在於:「個人的稟性趣味與家族和社會的要求是相互背離和相互拋棄」的,一個太真的人在一個太假的社會裡自然是無法立足的。莫非正應驗了黛玉那句禪語「無立足境,方是乾淨」?一個不容個體獨立覺醒和反叛的社會又怎能為黛玉這樣一個詩意的靈魂提供「棲居的大地」?那麼她也只有隨風化去了。而已偏於大觀園(象徵著矯情、人生)的一隅的瀟湘館(象徵著真情、自然),相對於榮寧二府(象徵著無情、社會)更是小之又小的一個角落,它的荒蕪與黛玉的死亡同樣是不可避免的。真情終將毀滅,夫何言哉!曹雪芹不忍言,高鶚不得不言。

2 痛苦徘徊——探矯情

生命的哲學是如黛玉般天真自然的。社會的哲學卻分明冷峻地寫著適者生存。

人世間真正能始終如一,孤獨地體驗生命,孤獨地執著於自我的人並不多。當黛玉如曇花般乍現卻又凋零,能夠以死來捍衛個體尊嚴的人便少之又少了。更多的人只能執著於人生,痛苦的徘徊在個體與社會的夾縫中,他們不能完全的真情流露,也不會全然的無情面世,只能在徘徊與追尋中矯情。他們或咬噬著自己、或扭曲著自己、或分裂著自己……

這是一批複雜的人群,複雜得一如生活本身。社會、家庭、愛、恨、情、愁都是他們拋不去的牽絆——尤其是愛的牽絆,何其厚重!竟使他們不得不面對生活苦心經營,隱忍和接受與他們天真本性格格不入的林林總總。

這是一批痛苦的人群。率性的歌笑悲哭全隱忍於他們心間。那個真實的自我他們不會輕易向任何人袒露——甚至向自己袒露。倒不是他們這些人有著驚人的心理承受力,而是那樣的時代要求他們去承受這樣的驚人負荷——當人類賴以生存的「大地」開始震顫和動搖的時候,新的生存的峰頂還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遙不可及,孤獨的反叛者孤獨地死去了,剩下一些「夢醒了而無路可走的人們」,他們倘不選擇庸俗(無情)或死亡,就只有務實地活著,在個體與社會、真情與無情之間架起一座其實永遠無法架成的橋樑——以他們的自由、愛和夢想為代價!……事實上,人們是沒有必要怪責這種矯情的,因為這實在是那個特定時代所必然上演的悲劇:至情至性的人以她的死作出決然又脆弱的抗爭,矯情務實的人們卻不得不以她們的生作出苦苦卻感人的掙扎……然而,無論生也好,死也罷,無論哪一種選擇,薄命司上是早就寫定她們的命運了——真情者勢必如黛玉般被「拋到時代的外面」,矯情者勢必如寶釵般被「活埋在時代的裡面」。那麼,除了那「一把辛酸淚」,作者還能再對我們訴說什麼呢?唯有寬容。

2.1 任是無情也動人——探寶釵之矯情與沉溺

在人際關係中,任情、率性、清高是一種美,美在能較多地保存自我;在人際關係中,律己、安詳、寬和也是一種美,美在能更多地體諒他人。

黛玉和寶釵無疑正是這兩種美的化身。執著於生命本身的人會更多欣賞前者的孤獨;執著於塵世人生的人會更多體味後者的痛苦——一種在人群中擁有了一切卻失卻了自我的痛苦,使這個女子背負起了她無法背負的厚重人生。

輕易不會相信,寶釵原也有她自然放達的一面。小時候她也和黛玉一樣癡迷過迎合她本性後來卻被她排斥的《牡丹亭》;酒後興起她也會以一首《螃蟹詠》罵倒天下橫行之無情嘴臉;興之所至,她會「詩餘戲筆不知狂」;情急之時,她也會出語鋒利毫不相讓。其實她也並非一味拘謹,對湘雲、香菱「詩瘋子」「詩呆子」的趣稱,多少說明她性格中也有孩童似的天真和諧謔;撲蝶的一個細小鏡頭,似乎更捕捉了她長期拘鎖的自我意識偶然躍動時的忘情忘形……只是,所有這一切都被她用驚人的理智壓抑在「端莊平和」的外表下了,我們幾乎來不及捕捉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於是,更多時候我們看到的寶釵似乎只剩下了從禮合節的舉止,而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們甚至聽她這樣被賈母誇道:「你寶姐姐是個大方的人……寶玉待她好,她也是這樣安頓,一時待她不好,不見她有什麼煩惱……」「彷彿她內心世界的東西也政治化、禮儀化、外在化了,她似乎沒有了內心世界,而只有永遠正確、一貫正確的舉止言行」。這種境界確實令人不寒而慄。「知美之名之好也,而以物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務之掩之而童心失」。真情在寶釵身上的稍縱即逝又一次暗示了真情在塵世人生中的短暫和脆弱。

於是我們更多地聽到了這個女孩子對寶玉反反覆覆的規勸,看到了她在人群中的巧妙周旋和那個真實自我的凋零枯萎。「秉著自己時代的教養,她學習一切、她應付一切,她努力要完成女性生活的最正常最標準的任務」,以迎合事實上為她所棄絕的東西——為了生存。

為了生存而矯飾自我、屈從社會,或許這正是寶釵不同於黛玉、高明於黛玉、也痛苦更甚於黛玉的地方吧。她的生存意識顯然是遠遠超越和凌駕於她的生命意識的,因而她能夠清醒冷峻地看到黛玉的孤獨和死亡,從而最先從大觀園中走了出來。不但如此,她還頗費苦心地試圖把寶玉也從那個注定幻滅的世界中拉出來,以擔當「補天」的重任。明知道仕途經濟的規勸只會使她更快地失去寶玉對她的心,明知道為家族利益牽絆的愛情只會注定葬身在婚姻的墳墓裡(憑寶釵的悟性她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她卻沒有像黛玉一樣「從容地就死」,而是「冒險地活了下來」,以期待遙不可及的希望(活著才有希望)。最多不過在痛苦的自我殘殺中一個人「始則低頭不語,後來便自垂淚」罷了。因此,我們便不難理解,人群背後的寶釵何以會放下一切裝飾,讓自己樸素得如同一張白紙了——她厭惡矯飾又不得不矯飾自己。

可悲的是,無論寶釵如何地矯飾自己的天性,她對自我的摧殘和她對改變家族命運的苦心經營非但不能挽救賈府的衰敗,反而只會犧牲了她自己——和世世代代中國傳統女性的悲劇一樣。歷史的必然趨勢絕不是她們所能改變的,厚重的人生使命也絕不是單憑她們就能肩負的——但她們無怨無悔。

死亡是一場悲劇,活著同樣也是一場悲劇。由此,《紅樓夢》中最閃亮的兩個女子—黛玉和寶釵也就同時構成了兩種痛苦——死亡的痛苦和活著的磨難。真情注定幻滅,矯情也無從逃脫毀滅的命運!任你歌也罷,哭也罷,總逃不脫這「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的悲涼。曹雪芹的悲劇感無疑是驚人的。

然而,察覺人生的悲劇並不等於絕望於人生,作者從寶玉身上開始了另一種尋覓。

2.2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探寶玉之矯情與追尋

寶玉從來不知道自己真實的樣子。因為他本是大荒山無稽崖下的一塊頑石(來自自然),卻偏偏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成了人見人愛的寶玉(墮入世俗);他雖通靈性卻無材補天,偏偏那麼多雙眼睛期盼他能挽回一個家族的敗落;在塵世人生的種種糾纏中,他始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石——自然的、純樸的、本初的,還是玉——「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的公子哥兒。「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的矛盾其實也是石與玉的矛盾,即寶玉自身的兩種屬性的矛盾的表現。於是他試圖通過鏡子反觀自己,他看到了一個與自己相同又相異的個體——甄寶玉。一個是照鏡子的真我本我,人們說他是賈(假)寶玉;一個是鏡子中映射出的虛我假我,人們說他是甄(真)寶玉。於是寶玉便再也分不清自己的真假了。他從一開始就分裂為了兩個自我。他們各行其是,活在不同的空間裡。

活在大觀園裡的寶玉是個不為世俗認可的頑石——「行為偏僻性乖張」。所有為當時人們所熱衷的都是他所深惡痛絕的,所有為當時人們所不容的偏又是他傾心愛慕的。他批評「讀書上進的人」是「祿蠹」,把士大夫罵為「國賊祿鬼」,把一切男子都看成「鬚眉濁物」「渣滓濁沫」,而料定「天地間靈淑之氣只鍾於女子」,認定「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在這塊頑石的眼裡,似乎男與女已成了無情與真情兩個世界的代名詞了。他本能地排斥著男性世界所代表的正統價值觀道德觀,而對女性世界的純真自由傾心親愛。於是我們看到,在大觀園這個「女兒國」裡,寶玉的純真與情深簡直達到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程度,人多謂之「癡」——「凡世間之無知無識,彼具有一癡情去體貼」:小書房裡一幅書軸上的美女,怕她寂寞,寶玉陪伴她;擔心劉姥姥編造的雪地裡偷柴火的女孩子生病,寶玉四處尋找她;風箏飄遠了,擔心它孤獨,於是放一個去追尋……對無知之物尚能如此,更何況對人呢?書中寶玉對女兒們的溫柔體貼傾心愛慕讀者隨處可見。他「既從女兒們那裡汲取清純的情意,更將自己的生命力全部化為愛意注入她們的生活」10。「花、詩、酒所烘托出的情境中的喜悅,那聚而復散的哀愁,那生死以之的堅強,都把此情志的廣博、深厚和巨大的力量表現了出來」11。從某種程度上說,寶玉的真情是絕不下於黛玉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黛玉「情情」,除了對寶玉的愛,她一無所有也不想多有;寶玉「情不情」,則不只是男女關係的「情」,而是一種更寬泛意義上對人性的包容。但似乎也正因此,寶玉就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世俗人情的種種牽絆。賈母的愛,寶釵的愛,襲人的愛乃至賈政的愛(以一種極端的恨的方式表現出來的)都旨在將其從一個獨立的個體拉回到為世人接納的社會群體中。無父無母無根無憑的黛玉可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有父有母有整個家族利益牽絆的寶玉又怎能夠如此決絕呢?——即使他不只一次對黛玉說過「你若死了,我就當和尚」。

當和尚絕不是寶玉的出路,賈敬和妙玉的遭遇無不暗示著這一點——不經俗世的沉浮不可能有真正的超脫和淡泊,反而只會為種種慾念毀滅了自己。更何況「僧道本來是對正統、對封建社會主流派的一種反叛,叛逆了半天卻離不開封建的天封建的地,連大觀園裡也設尼姑庵,最後,叛逆也變成點綴、變成配菜了。」12所以,俗世沉浮中的寶玉無從逃避。他既不能效顰兒為情而死,更不能效寶釵毀滅自己。他始終在徘徊,始終在尋找,始終在抉擇又始終都很茫然。他只隱隱知道自己終要離開,卻一直不知「要往哪裡去」。因為他一直就沒看懂自己是「從哪裡來」的,那來自天地自然壓抑不住的靈氣與父母俗世中造就的皮囊始終困惑著他:「我是誰」?這是人類亙古以來就有的疑惑。

心靈與軀殼始終是分離的,一個活在大觀園的夢幻裡,一個活在現實的冷酷無情裡。於是我們便看到了,走出大觀園後的寶玉在賈政的賓朋面前表現得竟是怎樣的木訥和愚鈍,儼然只剩一張皮囊,虛應著世態炎涼。賈府上下都沉浸在王熙鳳的壽辰喜慶中時,他一身縞素遠遠逃遁,心靈又是怎樣寂寞與淒冷的?而當所有他傾心愛慕著的一切隨著黛玉的死終於被一一帶走以後,心靈與軀殼的分離竟變成了徹底的告別——書中出現了一個我們全然不識的寶玉,做著文章經濟娶妻生子種種曾經令他深惡痛絕的事情——以償還父母、告別俗世。我們看不到他的痛苦,看不到他的悲傷,卻忍不住為之大痛大悲。

無可否認,高鶚也是深味寶玉俗世中的苦痛的,所以他讓筆下的寶玉最終分裂為兩個,一個中舉得子以告別世俗,一個離家出走,去追尋他失落的「通靈寶玉」——真我去了。

「我是一塊石頭,也是一枚寶玉」

「我來自茫茫的未知(大荒山無稽崖),也來自凡塵俗世」

「我歸入茫茫的未知,也告別凡塵俗世」

對於這塊頑石的去向,作者最終竟不得不作出這樣模糊的解釋。而我們的理解也只能是——回歸自然。寶玉如此,頑石亦如此。

而那個始終與你對立著的世俗社會,在又一度「蘭桂齊芳」的喜慶中,依然不依你意志為轉移地無情地存在著。似乎在暗示:個體與社會的對抗不會隨著個體的消失而消失,而只會隨著社會的延續而恆久地延續下去。你可能因此迷失了自己,像賈珍賈璉一般沉溺於物慾享受;也可能扭曲了自己,像寶釵一樣苦苦掙扎;卻也可能因這苦痛了悟了你的來處與去處,從自然中走來,向自然處歸依。——世界只為這人性的多種可能性而恆久地存在著。《紅樓夢》也因此獲得了恆久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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