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續書研究
一、研究動機
紅學的研究至今已有百餘年歷史, 至於這是一場學術之爭或一筆糊塗帳, 也不是現今中文學界能輕易回答的問題。然而, 在眾多的研究或資料當中, 所欲展現出的「紅學」, 無論其質量如何, 就數量上看, 早已遠遠超出這一部小說所言。面對如此浩瀚的一群資訊庫, 問題是愈來愈多了。「開放式」的學術研究是筆者對於紅學研究的認識, 從有《紅樓夢》開始, 就有紅學評論, 學者對於箇中滋味似乎有增無減, 這樣又形成了文學史上一個有趣的特點, 如果在今天我們要說說《紅樓夢》是一部怎樣的小說, 絕不能忽視前人所已言說的,「後設」的內容比我們對於小說的認知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１既然我們要透過這些「後設品」來瞭解紅樓夢, 自然對於這些也要有所認識, 也才能對這非一蹴可就的成果有更深的瞭解, 加深我們對於作品本身的再認識。
除了脂硯齋, 除了與作者熟識的朋友, 除了一些零散的記載,在紅學的路上, 更有一群的編劇, 接續了《紅樓夢》之後, 不斷意圖繼續的工作, 誠如近人不斷搬演之紅樓劇。就在百二十回本完整出現之後, 一些標榜著為續作的作品也陸續出現。
相對於為回應《紅樓夢》的這些作品,《紅樓夢》的出現本身是有許多爭議, 這些續作本是為了要解決這些問題出現的, 卻又帶來了新的問題, 因為一旦想為《紅樓夢》說些什麼, 想找出一些定論,又會有不同的聲音, 眾聲喧嘩, 如此反覆不斷, 竟然也有好幾部作品出現了。
不同於對文本的尊重, 這幾部作品是以自己的方式來陳說的,從現今我們所能追溯到最早的一部《後紅樓夢》就可以發現, 雖仍是情愛故事, 內容卻大異其趣, 轉而以神奇鬼怪的篇幅居多。在面對這一些材料當中, 不由得使人發生某些問號, 如果僅僅只有一部作品的尾隨, 或者可能因為單一性質而使人忽略。然而,一系列相似的東西的出現, 遂使筆者對於作者、讀者甚或評論家發生聯想, 這些作品出現是偶發的, 抑是一連串的有意圖的東西。
從問題出發, 假設問題可能呈現的答案是偶然的, 無疑的, 這些作品的文學藝術實是無法令人恭維, 大約只能是三、四流的作品——如果承認文學有其直觀的美感看來, 這一系列的作品絕無法獲得認同, 也就因此不停的有人因不滿而再寫作, 然而雖有這麼多作品一再出現, 其實內容大同小異。但事實是它們仍有相當的數量保存下來, 無法使人從歷史的軌跡上抹減去。所以, 從這裡嘗試對這些作品的研究, 是要跳離《紅樓夢》這部擾人的文學作品, 而由側面來談。
何以如此說呢? 這些作品的年代距離《紅樓夢》的年代並不太遠, 創作者在閱讀了之後, 不同於一般讀者只是閱讀, 而改用續作的方法來說明自己的想法。而續的過程, 如何續就成了本文的主要要探討的問題。這裡所謂的續作, 指的是一方面是要有自己的東西出來, 一方面又得銜接上前人所言說的, 與只是形貌上的摹擬並不相同。２如果我們從拼圖的想法看來, 這些接續的部分, 正是全貌的重要處, 縫隙與縫隙銜接得上, 全貌才能出現, 而這一批早期具有讀者與作家雙重身份者, 花費心思的構思, 不但適足以使我們再重審對於紅樓夢的閱讀理論, 更能夠使我們在一連串的連續上, 更深一層地認識中國小說的特質。
問題的困難在於, 至今為止續作的作品仍可得見者, 據今人統計有三十餘種, ３不是一篇報告所能夠承載的, 筆者在此需有一選擇的標準。然而, 這些同屬於三、四流的作品既然談不上文學性, 自然也無法由此加以揀擇了。筆者在此所訂定範圍主要是有下列原則: 一、時間: 嘉慶年間。二、續書情節: 仍是依續《紅樓夢》故事的主線, 而不僅僅只冠上人名, 另行發展其他故事。三、作品仍保存完整, 只有短短幾回的作品並不列入。這樣的考慮是因為時間過長,時間會改變人對周圍環境的認知, 在目的上不合乎筆者本文的標題的, 而嘉慶年間是這一系列作品創作的高潮, 此後斷斷續續, 不能延續這高峰期。另外, 續書的內容也有只是寶、黛等人的姓名, 卻教這些人物脫離原有的時間背景, 根本上悖離了原有故事的發展。再者有些續書只有短短幾回, 或並不完整, 驟入文內, 對於研究的份量說來也不夠, 所以也不納入。就這個範圍, 有以下的這些書目:
書名
作者
時代
回數
情節摘要
後紅樓夢
逍遙子
乾隆56 -嘉慶元年間
30
書接百二十回, 曹雪芹夢劉蘭芝與焦仲卿掌管離恨天與補恨天, 劉遂請曹再撰一部《後紅樓夢》, 記敘黛玉、晴雯重生, 與賈家再興等事。一僧一道成為邪魔歪道, 拐寶玉離家, 被賈政追回。黛玉還魂後一心望成仙, 經史湘雲點破, 始知情緣未了, 與寶玉成婚。又得兄長林良玉, 重整賈府, 賈政更是疼愛有加, 儼然成為賈府女主人, 並無柔弱之樣。
秦續紅樓夢
秦子忱
嘉慶4 年
30
書接九十七回, 黛玉魂歸太虛幻境, 諸女先後來此, 天界生活一如人間; 賈母死後往陰界依酆城城隍林如海, 也與人間生活所差無幾; 寶玉、湘蓮魂生太虛幻境, 陰界、陽界、天界人齊聚太虛幻境為寶、黛二人成婚祝福。天帝人帝下旨, 眾人重返人間, 於是神仙、鬼、人在長安團圓, 城隍廟中鬼也可以在夜半參加人間宴會。末了, 城隍廟諸人要離開京中, 於是重遊大觀園, 大觀園諸人為送行, 焚符入太虛幻境, 離恨天改為補恨天, 薄命司改為鍾情司, 有情人終成眷屬。
綺樓重夢
蘭皋主人
嘉慶4 年
48
接百二十回, 續寶玉隨僧、道離世之後, 私探絳珠, 二人同尋警幻仙子, 至月老處赤繩系足, 寶玉投胎為寶釵子, 後妻妾成群。
海續紅樓夢
海圃主人
嘉慶10 年
40
接百二十回, 通靈寶玉歸大荒山青埂峰下, 號為敷文真人, 黛玉留於幻境處修行, 成為瀟湘妃子, 上帝命金童玉女下凡以完善果, 於是金童下凡為寶釵子(芝哥) , 玉女下凡為寶琴子(月娥)。月娥夜夢悟來處, 芝哥讀《詩經》, 了悟此生乃為結寶玉未結之案。金童玉女成婚後, 芝哥屢借通靈寶玉化險為夷, 賈寶玉托夢, 芝哥徹悟前因後果。
紅樓復夢
陳少海
嘉慶10 年
100
書接百二十回, 空空道人往太虛幻境看十二金釵另冊, 得知寶玉投胎祝家, 名祝夢玉, 對家中女子十分親熱, 不論老醜。娶四妻, 一室有四人,號為鎮江十二釵, 所遇女子均為賈府死去女子投胎, 模樣不變。襲人認王夫人為母, 並得神助,與夢玉續前緣。賈府搬來金陵, 兩家人往來親密, 寶釵等人助夢玉平廣州之亂, 悟前生為寶玉。眾人進京, 重遊大觀園, 後成地仙。
紅樓圓夢
夢夢先生
嘉慶19 年
30
書接百二十回, 芳官往仙女廟尋兄, 逢妙玉, 妙玉言: 賈府當中興, 上帝命黛玉還魂。黛玉食還魂丹後醒, 身有珠八斗, 成為返賈家之資, 人主降旨, 寶、黛完婚。後黛玉得神授五雷鎮法、三十六棍等技, 當寶玉被黑霧大王困住時, 黛玉等仗仙法救。
紅樓夢補
歸鋤子
嘉慶24 年
48
書接九十七回, 黛玉魂歸太虛幻境, 警幻仙子與女媧商量, 借三生石補天, 黛玉還魂, 寶玉並不知, 離開賈府進大荒山, 寶釵傷心而逝, 寶玉知黛玉還家亦返人間, 天降金銀, 寶黛成婚, 重振賈府。寶釵借屍還魂, 賈府仿太虛幻境蓋太虛宮。書末, 黛玉在夢中與眾人觀十二釵圖冊, 黛玉撕毀。天塌下一塊大石, 寶玉驚醒, 原來是紅樓一夢, 離恨天並沒有真正補上。
補紅樓夢
琅山樵
嘉慶25 年
48
書接百二十回, 賈寶玉坐芙蓉城主位, 眾人死後回太虛幻境登十二釵之位, 史太君於陰界得知眾人成仙, 魂入榮府舊地, 與眾人見面, 黛玉夢會寶釵, 寶釵夢遊仙境, 明白前因後果。書以賈雨村評紅樓夢諸續書而終。
既然要討論到「續」的手法, 這些作品的序文就格外引人注意,一方面他們將自己的心血形之於作品, 另一方面也用了序文的方法來說明。所以要談論這樣的問題, 對於這幾部小說的序文切不可忽視。
就在檢視的過程裡可以發現到兩大項重要的問題, 這些作家雖以自己的身份介入, 但也不得不注意到原作作者曹雪芹的身份,所以有希望以自己之手曹雪芹之名來表達故事的, 也有直訴是自己作品的, 這兩種態度的不同, 影響了故事的陳述方式, 也是他們續的根本。另外, 就接續的法則來看, 既然要使人物繼續搬演, 這些人物再出現的契機又是如何? 這一問題就是這些小說家不斷討論而且影響到他們所要的故事結局。於此中, 我們所欲得見的輪廓也就出現, 以下就從這兩方面進行討論。
二、作者的迷思
關於《紅樓夢》的作者公案, 從胡適的自傳派起幾乎有了定見。
然而, 紅學的自傳說所由並不晚見, 在續書諸作中, 即不斷以小說中人物與曹雪芹連接, 讓曹雪芹身歷其中來書寫賈府的事情, 並不截斷續書與曹雪芹之關係, 這雙重作者的身份, 續書的作者究竟如何看待, 又為何要這般的書寫? 其次是後四十回的作者高鶚, 曹雪芹如果能贏得上述諸人的掌聲, 而高鶚成就的這個結局, 所得到的又是如何的評價?這幾位作者對於他的看法又與曹氏有何不同?對於續作家說來, 在面臨了曹雪芹的藝術成就之後, 又有高鶚的問題加入, 這些作家自身所處的態度以及他們所可能遭受的責難又如何呢? 以上所提諸問題, 即是本節所要進行討論的重點。以下即分三小點: 曹雪芹的位置、對高鶚的評價及續者與敘述者三方面進行討論。
1、 曹雪芹的位置
在現今百二十回的本子裡,「曹雪芹」被提及的地方只有兩處,一是第一回, 另一處則是百二十回處。《紅樓夢》的開頭, 有個奇特之處, 就是在於並不直接進入故事, 反而旁插一段奇奇怪怪的內容, 以一些不相干神仙人物來陳說故事, 並且由頭至尾不斷試圖告訴讀者閱讀態度。曹雪芹是《紅樓夢》有關的重要人物, 這種試圖以天外飛來一筆的寫作手法告知讀者, 是《紅樓夢》寫作的重要原則。在中國小說中, 絕大多數是指稱歷歷故事是大有來頭的, 是由旁人所告知的, 是真實經驗的一部分４。在《紅樓夢》中, 它的傳播方式並非如此, 因為人與仙的界線是極為模糊的, 是透過「夢」來連接的, 所以由甄士隱的夢來聯接上現實中即將出現的賈寶玉; 也有像空空道人轉給曹雪芹的方式, 無論如何, 他正在訴說自我的由來。本文的目的並不是要討論何人是作者。然而, 我們卻不能忽略了這樣的一種寫作手法, 如下表所示, 對於曹雪芹的位置在續書中就是個令人關切的問題。
書名
序文中談論曹雪芹
書名故事中談論曹雪芹
後紅樓夢
1、 擬得雪芹家書, 書為原序在自序之前, 文中稱:「後紅樓夢簡文溫理, 信可歸結前書。」
2、 自序說到雪芹尚有後《紅樓夢》三十卷, 由白雲外史散花居士尋獲。
1、 成為故事中角色之一, 在林府做家庭教師, 與其他人聯詩作對。
2、 寶、黛等人知道自入《紅樓夢》故事中, 並為《紅樓夢》做批語。
3、 文末稱曹雪芹以林黛玉詩作結。
秦續紅樓夢
「曹子雪芹書可誦, 收緣殊恨空洞洞。」
寶玉等人入仙境, 賈雨村與空空道人給他看《後紅樓夢》, 不滿意之餘, 又托曹雪芹因其遭遇再重寫, 雪芹自稱老矣, 只說另請他人代寫。
綺樓重夢
海續紅樓夢
因曹雪芹以「空」結之, 三讀後不能自已, 又輯四十回, 導虛歸實。
紅樓復夢
曹雪芹以《紅樓夢》一書梓行, 是續天倫之樂事, 作者依樣書葫蘆, 雪芹有知, 必言:「子言是也。」
紅樓圓夢
紅樓夢補
補紅樓夢
曹雪芹之書是情書、夢書。
1、空空道人在悼紅軒將抄錄的石頭記付與曹雪芹刪改傳世。
2、曹雪芹作的《紅樓夢》, 記錄賈府事, 也有曹家的事。
3、 雪芹已死, 空空道人只好另覓一無事小神仙來寫。
在上述表中, 我們可以發現, 有三部續書的作者對於介入文本中的曹雪芹認為是相當值得注意的一條線, 甚至在《後紅樓夢》開頭更加入了曹雪芹之母寫的家書, 做為曹雪芹再寫的鐵證, 而《秦續紅樓夢》與《補紅樓夢》則一以曹雪芹老一以曹雪芹死, 指陳歷歷確因曹雪芹之故而續寫紅樓夢。在這裡有個趣味的問題, 在前兩部小說裡, 曹雪芹不再只是隱於作品之後的作者代號, 我們甚至發現曹雪芹也成為小說中的角色, 與賈府中人溝通起來, 在《後紅樓夢》中, 更參與了這些小說人物的家庭活動——吟詩作對。
這既是曹雪芹的作品, 又將曹雪芹形之於寶玉諸流當中, 逍遙子又是幕後操縱一切的實在作者。不直說出自己是作者, 反託言是曹雪芹親作, 這情況與後四十回的產生是極相似的。《紅樓夢》究竟有無完本是今日仍爭論不休的問題, 據程偉元、高鶚自序是經由友人得曹雪芹原本, 而高鶚的朋友張問陶卻說是:「八十回以後, 俱蘭墅所補。」５這樣一個公案, 延續了下來, 在逍遙子自序中也標榜是曹雪芹的原稿６, 似乎這樣一說, 身價便有所不同。然而這樣的手腳終在曹雪芹介入之後無法自圓其說, 於是在其後的續書活動中, 曹雪芹的老死解決了傳抄的問題, 續書的作者得以順利的延續空間上故事的進展, 並保有自己的地位。
2、對高鶚的評價
續書的作者對《紅樓夢》一致採取的態度是肯定的, 就是因為喜愛, 所以肯花費心思來再續。但是我們也可以由這些續書所續之源, 來看看這些續書作者的態度。
《後紅樓夢》—書接百二十回 《秦續紅樓》—書接九十七回
《綺樓重夢》—書接百二十回 《海續紅樓夢》—書接百二十回
《紅樓復夢》—書接百二十回 《紅樓圓夢》—書接百二十回
《紅樓夢補》—書接九十七回 《補紅樓夢》—書接百二十回
雖然有兩部書自九十七回敘起, 但《秦續紅樓夢》卻自標榜著:「讀者只作前書第一百二十一回觀可耳。」所以真正說來, 只有《紅樓夢補》是真正從九十七回開始續起。
就《紅樓夢補》的作者說來, 這樣的理由有二: 11 曾見原本只有八十回。21 其他續書莫不自卷終後再續, 然而續書與原書終究不同, 不必勉強湊和。７而其他人則並不懷疑百二十回本的價值,甚至有《紅樓圓夢》者, 提及高姓, 卻也無負面筆調。８其實就《紅樓夢補》看來, 這部作品雖然對後四十回有意見, 但我們看到他所見八十回本可能也與今日不同。９作者的觀點是認為如果續書的目的就是不要百二十回本的結局, 從中攔截也無妨,所以他由九十七回敘起, 也就是由後四十回最引人側目處, 黛死金玉成婚處接。作者認為所有續書的結局無一是悲慘的, 自然也就無需就百二十回來接起。
其實無論是哪一種接法, 我們可以發現這些作者並沒有人真正想完成一本所謂結局本的《紅樓夢》, 也就是現行大陸流行紅學家所尋找脂評或當時自稱看過《紅樓夢》完結篇的本子, 即便《後紅樓夢》的作者不斷宣稱是曹雪芹自述本, 然而卻正由他把曹雪芹放到故事中暴露出虛構所在。《紅樓夢補》固然提出了現行百二十回本是「傖父」所為, 但究其出發點, 還是在於故事內容不能使人滿意, 他所讀到的本子無論如何黛玉已死, 由此描寫起, 還是重複了後四十回的內容。
在續的過程裡, 我們可以發現「典範」的建立, 至少在《紅樓夢》初期閱讀階段, 百二十回本的被接受度是很高的, 因為了有個結局本後, 才有所謂續書集團的形成, 而這也適足表明續作的作者接受了原先的閱讀美學後有了感動力, 而驅策他們的正是這股感動, 所以無論像是《紅樓夢補》的作者提出的抗議之聲, 或是其他作者默默接受了百二十回的內容, 原作像是一座發電機, 給了他們創作的動機。
接九十七回
《紅樓夢》原作 續作者自己創作並不沿續原本
接百二十回
所以無論是哪一種版本的續作, 接受整體《紅樓夢》是一悲劇仍是所有續作者的前提, 是在這前提之下, 他們的感動力與現實生活中的閱讀相矛盾, 不能夠接受才子佳人在歷經千萬內心與現實波折後無法結合的事實, 所以要再續, 與高鶚等人按曹雪芹所圖索驥是不同的, 也就是說, 這些作品的出現, 是要「追尋」人生的美好,是個人生命美感的完全bk。所以基本上對於八十回後究竟是不是原本並不重要, 是不是高鶚所續也並不重要, 如何解決這些小說人物所遭遇的困難才真正是他們續作的原因。
3、 續書者的接棒
誠如本文以嘉慶年間為一斷代時間, 因為在這十幾年內, 續書不斷的出現, 似乎沒有個休止的盡頭。在這些年當中, 這些作者層出不窮, 他們本身所遭遇面臨的問題又在哪兒呢?前面我們分析了續書作者對於紅樓夢的整體印象, 並且也看到作者問題對於他們並沒有起絕對重要的作用, 提及曹雪芹只不過或可掩人耳目, 更重要的是他所開創的美學意義; 而後四十回的完成, 是給了他們繼續下去的重要理由。除了這些外在的因素外,這些作者本身是否又有他們不間斷的理由呢? 否則連著八本的寫作(其中還有短篇或今所未見者) , 是否太過?其中不乏有像琅轘山樵這等人, 已有續作, 仍就其續作再續。
下表羅列了兩個主要要論的項目, 一是這些續者對前面續書的看法, 特別是愈到晚期, 續作的作者對前期續作就有愈多意見提出。另一項目是續書者的自我期許, 也就是他們自身在面對其他續書之後, 對於想要完成的續書有些什麼粗略的想法。
書名
對前面續書的看法
續書者自我期許
後紅樓夢
斷碑得原碑, 缺譜得原譜
秦續紅樓夢
1、「窺全豹, 見其文詞浩瀚, 詩句新奇, 不勝傾慕。然細玩其敘事處, 大率與原本相反, 而語言口聲亦與原書不相吻合, 於人心終覺未愜。」
2、《後紅樓夢》⋯⋯那裡是曹雪芹的手筆,語言口吻全然不像, 甚不合我的意思。」「
於寶黛之情緣不能釋然於懷。夫以補天之石而仍有此缺陷耶! 」
綺樓重夢
1、「襲其文而不襲其義,事亦少異焉。」
2、「是書之續, 原為草石姻緣前生未遂, 未免尚留余憾。」
海續紅樓夢
「其尤奇者, 緣之所限, 跡不必合, 而情之所繫, 境終無睽。為千古才士佳人另開生面, 而終以空諸所有結之。讀是編者, 茫茫千載, 誰是知心; 落落此生, 孰與同調?」
紅樓復夢
「後人不知, 復有黛玉復生, 晴雯再世及大觀園添出許多蛇足。」
1、 以忠孝節義為主
2、 每人都有一結局
3、 可為其他次要人物或主角之子再續
紅樓圓夢
「不特現在的復夢、續夢、後夢、重夢都趕不上, 就是玉茗堂四夢, 以及關漢卿草橋驚夢也略遜一籌。」
1、 無一字無來歷
2、 把假道學而陰險者如寶釵、襲人一干人都壓下去, 真才實學而爽快如黛玉、晴雯一干人都提起來。
紅樓夢補
後來更難居上
「翻靈河之案, 須教玉去金來, 雪孽海之冤, 直欲黛先釵後。⋯⋯轉路回峰, 換他結局收場。」
補紅樓夢
1、「乃忽復有後、續、重、復之夢, 則是乘車入鼠穴, 搗齏啖鐵杵之文矣。⋯⋯至於類鶩類犬之處, 則一任呼馬呼牛已耳。」
2、忽然聽見又有《後紅樓夢》、及《綺樓重夢》、《續紅樓夢》、《紅樓復夢》四種新書出來, ⋯⋯哪裡還是石頭記口吻, 其間紕謬百出, 怪誕不經。惟有秦雪塢《續紅樓夢》稍可入目, 然又人鬼淆混, 情理不合, 終非《石頭記》的原本。而且四種所說不同, 各執一見。」
1、「用敢援情生夢、夢生情之義, 而效文生情、情生文之文, 為情中之情衍其緒。」
2、「將那塊石頭翻轉了過來, 忽然看見那石頭底下尚有一段字跡, 卻是當日未曾抄錄過的。」
《後紅樓夢》是最早的一部作品, 但是我們從這部最早的作品中, 可以發現作者一方面想為《紅樓夢》做個結束, 於是稱道書是曹雪芹所作, 另一方面又由百二十回之後開始續起, 比較能自圓其說的說法是: 他所說「斷碑與缺譜」, 指的是百二十回之後紅樓夢並沒有結束, 也就是說這部續作是為讓失樂園的人物再登台演出, 不過是穿白衣的唱歡樂頌, 改裝之後展開另一段人生之旅。從《秦續紅樓夢》之後, 第二種「不滿」成為創作的重要原因。想為紅樓夢作續之心早有, 可是並沒有付諸實行, 等到有前作, 因為不滿意《後紅樓夢》的內容, 所以下筆寫作bl所以不滿於結局的悲調與種種續書的寫作, 是這些人物之所以一再要重寫的原因。即使結局已改為喜劇了, 但文人相輕自古皆然, 特別是每一部續書只要敢標榜是續《紅樓夢》者, 其備受責難也就愈厲害。抱著不滿的心情, 要讓每個人都有個結局, (這裡所指的是終歸美滿幸福的才是結局) , 是每一個續書作者的主要目的。這裡牽涉到中國小說能否接受一個不完美的結尾問題, 更是小說要續的主要原因。如果說故事的發生原因在於事件或人物有裂隙, bm顯然
《紅樓夢》的開端是一失序的, 但結局是否失序則是見仁見智的。
就這些續作家來看, 或許文中的秩序已經平衡了, 仙界的歸仙界,欠債的已償還, 所以百二十回的內容就創作軌跡來談是沒有問題的。但是, 更重要的是社會問題, 當這部小說出現後, 原本為反才子佳人的東西, 卻是弄得人的悲劇意識提高, 續書就是為消解此悲劇並成為這些續作者安慰自我與慰藉社會的重要功能, bo是要將個人的才性、小我的平衡放入一個更大模式來衡量。所以這些續作之所以存在, 也許文學的功能遠遠不及其社會意義, 但這種撫慰的意義, 卻也是文學作品衍發出的另一層次。中國小說這種為「補憾」的作品本來就不少, 才子佳人小說是一種,《聊齋》為洩憤所發之酸味也是一種, 借由文學作品來陳說自我, 是中國抒情文學功能之一。同時這也使得我們不得不思考, 中國小說在書寫時候, 究竟要怎樣才要接續。如果說故事的結局不在於王子與公主成婚, 續者會選擇想法子讓他們結婚再來探討婚後生活, 或是要從下一代開始呢?續書補憾的方法有幾種: 一是寶黛成婚; 一是將寶黛束之高閣,另派一對金童玉女下凡; 一是寶黛再投胎續緣。所以基本上是兩種型態的探討, 就是教寶玉等人再生活一次, 或是由另一個新生命再走一次人生。再續書的作者在此也激發了他們的想像, 他們就像是聽童話故事的孩童一般天真, 因為問了「然後呢」, 所以就又開啟了另一扇故事的窗。
三、故事的編劇
續書作者透過書序與內容粗略地發表了他們對於《紅樓夢》的看法, 並且也說明了前作家與個人, 透過微妙情感的聯繫而有了續作的產生。然而上述意見還只是聲明性的, 如若要對於他們內在思考的部分有更深的瞭解, 作品部分所透露的遠比其他的還多。我們如果就作品來詳看其續書的主要規則, 又有三條值得探索的部分: 一是奇妙之文:《紅樓夢》在其撰寫的前五回, 就是以架空的時間背景為布幕, 籠罩整部作品, 這一點, 續書的作者也看見了, 百二十回讓他們一一回到了神仙世界, 續作之文, 開頭也必須有所回應。二是愛情歸屬: 這其中主要是釵、黛之爭, 襲人與晴雯之爭, 並且也有不少其他人物的情愛世界, 賈府包藏了一片春色。三是團圓結局, 讓這部悲金悼玉、由色而空的小說, 再重演人生, 一樣是來自仙界, 一樣是下凡走一遭, 為何這些人物卻有不同於前的結果? 以上這些是意圖從小說的內則中推判出中國小說的「言說」方式, 分別論述如下。
1、 奇妙之文
筆者碩士論文中曾提及, 中國章回小說的開頭有一種特別的方法, 是教書中人物非要有個來歷, 而這來歷又是異於現實世界的, 根源於前世或好幾世之前的一斷緣由。bp《紅樓夢》也有這樣一個傳統, 這並不單由《紅樓夢》本身來得證的, 在續書中我們可以發現, 幾乎所有的小說家都注意到了這一個步驟, 所以在他們的開頭與結尾處, 也都有所呼應。如下表所示:
書名
開頭交代
故事終了
後紅樓夢
曹雪芹夢遊補恨天, 才知原事出於離恨天, 今補恨天也要收藏, 故命曹雪芹另撰。寶玉被僧道騙, 賈政發現後帶回家, 適逢黛玉死而復生。
眾人聯詩, 寶玉並出示黛玉所批《紅樓夢》。
秦續紅樓夢
黛玉死後進太虛幻境, 方知前因後果, 寶玉透過甄士隱的仙法, 不但魂附原體, 而且也與黛玉在仙界成婚。
寶玉等人再入太虛幻境,與死去賈母等人宴敘, 寶玉並說再遇賈雨村。
綺樓重夢
寶、黛俱歸仙界, 但彼此心中仍有未盡之意, 於是找警幻仙子想法子。
成婚
海續紅樓夢
寶、黛在仙境修煉, 因寶玉娶寶釵有遺腹子, 故派金童玉女下凡了結這一段前因後果。
寶釵夢寶玉來說找著通靈玉, 要還歸青埂峰下。
紅樓復夢
襲人同寶釵安靜度日, 不意於夢中見神瑛與絳珠, 並示意與寶釵情已了, 惟與襲人之情未盡
俱成地仙。
紅樓圓夢
芳官等遇妙玉, 告知上帝憐其戀情, 示意黛玉還魂嫁與寶玉。
眾女子皆為花神, 襲人被芙蓉仙責打。
紅樓夢補
作者夢入青埂峰, 石頭求女媧及太虛幻境商結此案。黛玉死入太虛幻境, 警幻仙子又說黛玉前世所還之淚, 可變作入凡之資。
寶玉夢入太虛幻境, 抄錄諸女子命詞, 黛玉撕毀。
補紅樓夢
黛玉死後入太虛幻境, 寶玉跟著茫茫大世、渺渺真人回芙蓉城。
甄士隱、賈雨村、空空道人作結。
在上表中, 我們可以看見, 幾乎所有的續作都須上溯到《紅樓夢》的根源來解決問題, 因為前世結的因果, 導致今生還淚之說, 然而還淚之後, 又有一個不完滿, 又有一個相欠債, 所以再回到仙界,透過仙界神仙的幫助, 能有一次遂願的旅程。
所以這還是塵世事仙界掌管的想法, 因為已注定了, 人不能夠有自我意志, 誠如我們看到《後紅樓夢》中還魂之後的黛玉, 有些厭惡寶玉, 但也不能改變寶玉就會和他在一起的事實, 經由仙界多次點醒, 方知「命定」之事難違。如果仙界判定誰是誰非, 誰就能在凡塵之旅中和男主人公結合。所以黛玉、寶釵、襲人都有份。
在這裡我們也看到了中國小說家善於將自己的心願訴諸於仙界。原先的謫降說有積極的自憐成份, 因為仙界的不容, 所以要來人間一趟, 肯定人入凡塵的意義。但在轉回清潔的仙界之後。卻徒留遺憾於人間。水覆舟亦載舟, 所以, 謫降觀念的再運用, 並有神界有利的背書, 仍是這些小說人物再次入凡的重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