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瀟湘館的環境描寫

談瀟湘館的環境描寫

談瀟湘館的環境描寫

紅樓評論

《紅樓夢》中有許多環境的描寫與人物的性格情志達到水乳交融、渾然統一的境界,達到動態的全方位的契合、交流。別的且不說,作者寫竹就是十分突出的一例。竹的外形,竹的神韻,無一不與林黛玉交融、疊印。真可謂「竿竿翠竹映瀟湘」,竹成了林黛玉絕妙的象徵。看,翠竹「竿竿青欲滴」,它修長,苗條,隨風搖動,多像林黛玉纖巧婀娜的身段和弱柳扶風的步態,竹不與群芳為伍,永遠清秀質樸,與林黛玉不事濃妝艷抹及清高孤傲的性格多麼契合;竹秋斗風霜,冬傲冰雪的不屈風貌,與黛玉的叛逆性格又多麼投合。 「斑竹一枝千滴淚」,竹又映襯著號稱「瀟湘妃子」的林黛玉對愛情的執著與以淚洗面的悲劇命運。

大觀園剛建成,作者便著意描寫了瀟湘館的「一帶粉垣,數楹修捨,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在寫到寶玉與黛玉商量搬進大觀園中誰住哪一處好時,黛玉笑道:「我心裡想著瀟湘館好,我愛那幾竿竹子,映著一道曲欄,比別處幽靜。」作者通過黛玉之口,說出她是愛竹的。第三十七回寫到探春給林黛玉取雅號時說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瀟湘館,她又愛哭,將來她想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她做『瀟湘妃子』就完了。」大家聽說,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頭,也不言語。既然沒有表示反對,說明此雅號正中黛玉下懷。林黛玉憑借她詩人的氣質和敏感,自覺與竹的精神氣質相通。這種相通,契合是動態的,全方位的,與林黛玉的性格發展遙相對應。當寶黛共讀《西廂記》,心扉被張君瑞與崔鶯鶯的愛情衝擊,心中充滿甜蜜和喜悅。這時,瀟湘館千百竿翠竹也是「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方伯謨《斑竹》詩中有「鳳尾森森半已舒」之句,以「鳳尾森森」喻竹林像鳳尾一樣修美茂盛。龍吟,常用來形容蕭笛之類管樂器的聲音,這裡以「龍吟細細」喻風吹竹林發出的動聽的聲響。鳳尾一樣美麗的外形,森林般濃郁的翠色,配上龍吟般悅耳的樂聲,從外形、色彩、聲音三方面展示了竹的最美的形象。竹聲細細地吟詠,象徵著林黛玉心泉在歡歌。而當寶玉大承笞撻,黛玉為之痛徹肺腑,又不敢與眾人一起去看寶玉,只好「獨立在花蔭之下」,遙望怡紅院。這時室外是「竹影參差,苔痕濃談」, 「竹影映入紗來,滿室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這「參差」的竹影, 「陰陰翠潤」的竹影,令「幾簟生涼」的竹影,就像籠罩在黛玉心中的重重陰影,透出一股沁人心肺的悲涼。

情節發展到四十五回,在「秋霖脈脈」,「且陰的沉黑」的黃昏,黛玉病臥在床,聽那雨滴竹梢之聲,更覺淒涼。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發於章句,寫下《秋窗風雨夕》詞:「……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連宵脈脈復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不知風雨幾時休,巳教淚灑窗紗濕。」窗外之竹受秋風秋雨吹打,窗內主人受封建禮教的摧殘,「連宵脈脈復颼颼」。雨滴竹梢,似黛玉心在哭泣。瀟湘館的環境與湘妃的心境無不透出令人窒息的悲涼氣氛,暗示著黛玉生命的秋天已經到來,悲劇的命運正在等待著她。

即此一例,足見曹雪芹在環境描寫上造詣之深。他使環境與人物「異質同構」,天人合一,心物交融,已達化境。不僅充分展示人物豐富的內心境界,也使人物的品格和情操具象化、立體化。以至只要有人提到《紅樓夢》中大觀園之竹,讀者便會很自然地想到瀟湘館,同時想到被稱為「瀟湘妃子」的林黛玉。可以這樣說,竹與林黛玉已一起深深植根在世世代代讀者的心裡,相互契合,再也不能將它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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