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生情感價值的昇華
《紅樓夢》是一部人情小說。她的輝煌奪目不僅在於描繪了以寶黛為男女主角的一系列藝術形象,尤其在於她在中國文學史冊上第一次在濃烈的情感滲透和鮮明的直覺造型中凸現了人生至高至上的價值。中國兩千多年持續不斷的一幕又一幕古典愛情悲劇由此昇華到生命意識的嶄新境界,並成為一個出色的終結。
說不完的《紅樓夢》一部文學作品問世後,有兩種情況屢見不鮮:有的立即舉國轟動,乃至主導了相當時期的藝術潮流,而後卻悄然湮沒;有的出版後無人問津,過後卻又突然走紅,且經久不衰。十九世紀美國作家豪威爾斯的名聲遠在馬克‧吐溫之上,名噪一時之後卻很快被人遺忘。而另一位美國作家梭羅的《華爾登》一出版便遭冷遇。以至作者自嘲說書房裡900冊書中有700冊是自己的《華爾登》。但如今美國公眾卻爭相閱讀,銷量激增。《紅樓夢》是幸運的,它從誕生之日起,便輾轉傳抄。幾個世紀過去了,依舊熠熠生輝、光照四海。當然,《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也擁有眾多的讀者,一樣的成為世界文學星空中迷入的星座。但終究未有形成「水」學、「三」學或「西」學。而獨獨《紅樓夢》,出了一個「紅學」。其獨特的魅力究竟何在! 是《紅樓夢》在塑造人物形象上特別成功?或許是原因之一。但是上述幾部名著也塑造了眾多的栩栩如生的文學形象。有的形象已經家喻戶曉,婦孺盡知。何以《紅樓夢》的藝術形象最為感人,以致多少癡男癡女淚灑紅樓!是因為《紅樓夢》寫的是愛情悲劇,而愛情最能誘發出情感的波瀾!或許也不無道理。但是,描寫愛情的作品,中國文學史上不可勝數,從《詩經》中的不朽名篇到《孔雀東南飛》、《牡丹亭》、《西廂記》、《桃花扇》、以及《三言兩拍》中一個個纏錦悱惻的故事,都堪稱愛情佳章。何以唯獨《紅樓夢》的故事最強烈地扣動了讀者的心弦?
曾經有人認為,《紅樓夢》寫了四大家族的興衰史,折射了中國封建社會的必然滅亡云云,這恐怕更不是她震撼心魄的主要緣由。況且,曹雪芹當年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嘔心瀝血寫書時,曾喟歎:「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幾百年來,多少人在「解」其中的「味」。而且還在不斷地「解」下去。《紅樓夢》蘊含的似乎是一種變量而非一種恆量。而且變量的因素既極其突出又不斷發展,令後人說不完、解不盡。外國人有句名言叫「說不完的莎士比亞」。我們則更可以毫不誇張地認為我們有一個「 說不完的曹雪芹」,有一部「解不完的《紅樓夢》」,她的美學意味可謂無窮無盡! 這說不完、解不盡的「味」猶如一根鏈條,連結著藝術和人生,連結著歷史和現實,也連結著作者和讀者,它的每個環節上都掛著一盞盞燃燒著的燈,燈影中凸現著情感價值,凸現著生命意識,凸現著顫抖的靈魂。
一般說來,文學作品,不管寫城市、寫農村,寫生產,寫戰爭,歸根到底要寫人;寫工人,寫農民,寫戰士,寫知識分子,寫帝王將相,歸根到底也要首先把他們作為人來表現。《紅樓夢》不是一般地寫了一則哀怨曲折的故事,而是寫了人;它又不是一般地塑造了人物形象。而是深入到人物的內心。寫了情感的人、審美的人;它還不是一般地挖掘了人的心靈。而是顯示了「行止見識」不凡的、有獨立意志、獨立人格的震顫著的心靈。這才使人迥腸蕩氣,這才使人動魄驚心。 「文學是人學」的命題一再被人提起,然而,它的真諦不僅在於文學要面對人生,作品要寫人。文學的審美主旨在激發起人們對生活方式和生命價值進行反思的情感衝動。因為文學,從根本上來說,它關注的只應是生存方式和生命價值這樣一些已經困擾了無數代人而且還將困擾無數代人的人生課題。因而凸現人生的情感價值便成為偉大的文學家畢生追求的崇高審美理想和至尊至貴的藝術境界。縱觀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我們可以看到,真正的藝術,決不只是刻意求「真」,這種藝術和生活萍水相逢式的碰撞,充其量只是對歷史和現實的回歸。不能指斥這類作品中沒有真實,但這種真實恰如用真實的布料、真實的絲線縫製起來的衣服,包裹著的也只是一個長得或許有幾分可愛的玩具娃娃:鮮活的生命消失了。只剩下一對會轉動的眼睛!同樣,真正的藝術也不能只是公民意識的張揚,而對感性生命的生存狀態缺乏濃厚的興趣,情感欲求、精神目標只是在朦朧中招手,表象上的高屋建瓴消蝕在對人生浮光掠影的掃瞄之中。真正的藝術應該在對人的存在方式、種種矛盾、爭鬥、困惑的形象顯示中,著力探究人的生存內蘊。追尋色彩紛呈的生命的形式,描繪人性在歷史環境中的獨特顯現,從而給讀者以精神上的愉悅和哲理上的啟迪。這才是藝術創造的極致。在這個境界中,藝術家的創造力、秉賦和才能,如九天而落的瀑布,噴湧飛濺。也只有到了這個層次,我們才真正看到了美:它不僅包容著、溝通著真和善。而且凸現了、超越了真和善。它不只是道德的美、業績功勳的美,而是審美載體對於審美對像神韻恰當體現的美。或許,藝術家在追求、探索過程中,還時時會流露出無法窮盡真理的困惑和各種觀念相撞相悖的困擾。但是,恰恰就是在這種困惑和困擾中,充分地表現了他們揭示人生奧秘的不朽才華和洞悉人心的偉大天賦。
在《紅樓夢》中,我們真真切切感受和體驗到了曹雪芹對人生目標矢志不渝的追求和探索,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和體驗到了他在自己創造的藝術形象中所顯示的這種至高無上的美,說不完的美! 具有獨立人格的藝術形象《紅樓夢》非凡的美學價值是在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次塑造了具有獨立人格的藝術形象:賈寶玉和林黛玉,他們是使整部作品深刻而熾烈的人生情感價值得以輝煌凸現的最佳載體。所謂人格,無非是指一個人作為獨立個性的存在狀態,也就是我們把自己的身心顯示於世界的一種表現形式,人格作為一個完整自我的呈顯,表現為對外界有形、無形的各種要求的心理選擇(或接納、或抗拒、或猶豫不決等等)以及由之而採取的相應的行為方式。在中國古典哲學中,並非沒有對自我的認識和肯定。或者說也曾有過人的某種自覺,最能作為證明的便是孔孟二位先哲的言論了。孔子說:「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他還讚揚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孟子也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類充滿了偉丈夫之氣的錚錚言辭。甚至早在周初,具有相對獨立意志的人物已被載入史冊。比如《韓非子》中就記述過這樣一個故事。說的是武王滅商後,姜太公被封至齊國。當時齊國有兩個人,一個叫狂,一個叫華士,對姜太公持不合作態度,說:「吾不臣天子,不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不事仕而事力」。姜太公氣極之中想以 「望不得而臣」的理由殺了他們,周武王為此還批評了姜太公。但是,能不能認為中國古代哲學中的所謂「人」是真正具有獨立意志、獨立人格的一種生命實體呢?不能,大量史料表明,那時,以及漫長的封建社會裡,「人」只是一種工具,「 人道」要順應「天道」。個體要消融於群體,個人要統一於天地,從而達到「天人合一」、「 致中和」成為封建時代政治、社會、倫理的最高準則。這樣,「人」的獨立價值必然地既受於客觀現實,又受制於社會觀念,可以「怨」卻不可「怒」。可以「刺」卻不可「亂」,「 發乎情」,卻必須「止乎禮義」、「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等等等等,最清楚地反映了作為大一統宗法社會精神支柱,以「禮」為中心的鮮明特色。這種理性主義的哲學思想深深地影響著中華民族的子子孫孫,當然也影響著一代又一代文人學士。於是我們看到,在文人筆下,「人」大抵上只是對社會的適應與順應,而不是對世界的開拓與抗爭,除了極少數出身低微的(如妓女、潑皮之類)似乎倒反而有一種對傳統觀念的挑戰和蔑視之外,上至帝王將相下至挑夫販卒,統統因襲著這種「集體無意識」的重壓,而在文學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中,表現得尤其突出。《紅樓夢》猶如一聲驚雷,一大批光輝燦爛的女性形象升騰在藝術世界之中。她們純如水,潔如玉,恰似一顆顆「寶珠」,她們不再是花瓶、玩偶、性對象,她們以完全獨立的人格意志生活在人生舞台上,贏得了人們高度的尊敬和熱情的禮讚,這是中國古典文學史上曠古而未見的出類拔萃的美的化身!而所有的女性形象的美,又都是在一個男性形象——寶玉眼中呈顯出來的,他同樣成為文學史冊上的「新人」,一個頂天立地的鬚眉。
現在,我們就對上述相關的兩個側面稍加透視。先說寶玉的形象。寶玉思想的基點是對女性的尊重,它的實質則是對「人」的尊重,這種思想集中而突出地表現在他嶄新的愛情和婚姻觀念上,這就是堅決地反對「金玉良緣」,勇敢地捍衛「木石前盟」,這種獨立的人格心理的產生顯示近代民主主義思想的萌芽。賈寶玉有一段精彩的話,足以說明他愛「女兒」恰恰是他把「女兒」當作潔白無瑕、毫無世俗社會污穢氣的象徵: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兒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了光彩寶色,是顆死珠;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曾經有人認為,寶玉之愛「女兒」完全是出於一種性愛。是的,他確實說過「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之類的話,然而,千萬別忽略這樣一個事實:賈寶玉鍾情、讚美「女兒」,是因為「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女兒」是「寶珠」 ,而「魚眼睛」甚至「比男人更可殺」、「更混賬」。這怎麼能說寶玉是以性別論尊卑、辨好惡、分美醜呢?對「老了」而成「魚眼睛」的女性,寶玉是有深切體會的,典型人物便是李嬤嬤。書中第八回寫到寶玉第一次到薛姨媽家探望寶釵的病,黛玉也來了,喫茶飲酒,歡聲笑語,好不自在。正當其時,李嬤嬤勸寶玉別再飲酒,寶玉不允,李嬤嬤便說了這麼一句令寶玉恨之入骨的話:「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著問你的書!」寶玉之愛「女兒」 而恨「老女人」的實質不是一清二楚的麼? 在寶玉具有獨立意志的個體人格中,愛「寶珠」的另一側面便是他不以文才武藝、功德韜略為作人的標準。這種與封建倫理觀念格格不入的心理結構,使他擁有了這樣一些似乎該千刀萬剮的稱謂:「淫魔色鬼」、「孽根禍胎」、「混世魔王」、「乖僻邪謬」等等,這就從反面證明了他性格的叛逆性。他與黛玉相逢而相識,相知而相愛正是這種新型的人格面的契合,這種契合的漸進過程是他們在共同的情感體驗中把握人生的過程,所以,完全不能也不應把他們的關係僅僅看作是個人之間的情感聯繫,它的深刻的內涵乃是一種把握人生最主要的途徑和重要的契機。因此,他們的愛情悲劇也正是這種新型人格把握人生的必然要求以及這種要求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矛盾衝突的必然結果。
毋庸諱言,生活在那樣時代、那樣環境中的賈寶玉,除人格面之外自有陰影面。然而沒有意識的光明面也就決然不會有無意識的陰影面,恰如沒有太陽決然不會有陰影一樣。陰影面的存在掩不住寶玉確實具有的那個時代嶄新的人格面的光輝。再說黛玉的形象。黛玉思想的基點是對自己作為女性獨立個性的尊重,因此,她的內在心理要素的有機組合運動變化,包括情感、意志、氣質,尤其是在對寶玉的猜疑、負氣、質問、表白、祈求以至訣絕中表現出來的是獨立女性的獨立品格。我們不妨把她與寶玉的關係作一剖析。初入賈府,從書香之族到世祿之家,黛玉的心理活動的基調是「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及至初見寶玉,惹起一場摔「通靈寶玉」風波,襲人開導她一番之後,她也只是默默地回答:「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第三回)但是,獨立的意志和人格是不可違逆的:黛玉在賈府的全部生活並沒有實踐自己的理性諾言,從這個意義上說,寶黛愛情悲劇的種子是從黛玉一進賈府便埋下了的。黛玉進賈府在全書的第三回,到了第五回,便寫寶黛「二人言語有些不和」,這種「不和 」隨著歲月的流逝、年齡的增長而日漸發展,書中不厭其煩地寫了兩個人的負氣、爭吵、猜疑、懇求、質問、表白……據舒蕪先生統計,多達十餘次,直至第十七回黛玉誤認為寶玉把自己送她的荷包賞了下人,絞了正給寶玉做的一個香袋,爭吵進入第一個高潮。如何理解寶黛的負氣、吵鬧?有心的讀者看得明明白白:這是一種獨特的愛情表白方式。然而,儘管愛情的表白是真誠的,卻是毫無保障的,它反而誘發了黛玉人格面的悄然發展和她對純真愛情的熱烈追求。於是,兩人之間的吵鬧竟在發誓、懇求之後愈演愈烈,以至發生了第二十八回那場欲親反疏、欲近反遠的爭吵,使寶玉也負氣地說出了「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這鑽心刺骨的八個字!曹雪芹在這裡的描寫是完全自覺的,這一回目就叫做《多情人情重愈斟情》,他在書中說得清清楚楚:「兩個人原是一個心……卻是多生了枝葉,將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之意了。」 在那樣一個大時代和小環境中,這種「多生了枝葉」之事,又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你同流合污,除非你泯滅獨立的人格和意志,除非你也去變成「死珠」或「魚眼睛」。所以,寶黛之間的明譏暗諷、爭吵哭鬧、試探猜忌、表白懇求等等,入木三分地反映了在「風刀霜劍嚴相逼」中掙扎的一個看似倍受寵愛實為舉目無親的弱女子追求獨立人格的全部內涵。
這在可作《紅樓夢》主題歌的《葬花詞》中得到了最為深刻而感人的展現。試想,在大觀園眾多的絕色女子中,又有誰如黛玉這般的堅貞又這般的軟弱,這般的純真又這般的矛盾,這般的一往情深又這般的拘謹束縛。寶黛愛情是在石巖深縫中頑強生長而又終究必然被摧殘的兩棵小草的愛情,小草是稚嫩的、柔弱的,但她畢竟給大地以美的裝點,給壓抑的人世帶去一點生命:這是全書在黛玉形象中凸現的人生價值! 人生情感價值被毀滅的悲劇寶玉和黛玉的愛情歷經磨難,而磨難正是人類品格的試金石,把人投擲在苦難的煉獄中,才真切地看到了人性的真諦和心靈狂飆的壯觀。《紅樓夢》構築的這個愛情悲劇把人生善惡、崇高卑劣推到了極端,特別是因為寶黛是兩個具有獨立思想、情感、人格的「人」,因為他們的愛情是兩個具有人格主體的人的愛情,因而,他們的遭際、命運便產生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這種無與倫比的震撼力,而它所提供的人生哲理和思考也就分外深刻和豐富了。僅僅是封建社會造成的悲劇能具有如此巨大的情感穿透力麼?僅僅是性格上的缺陷導致的悲劇能產生如此深邃的藝術魅力麼?《氓》《上山采靡蕪》《會真記》《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等等,寫的是男子負心而招致的悲劇;《孔雀東南飛》《釵頭鳳》《梁山伯與祝英台》,展現的是父母之命造成的不幸,寶黛二人身受心承的深重悲劇與這些作品的男女主人公都不同,甚至也不同於幾經奮鬥、抗爭而終於還魂結為夫婦的杜麗娘和柳夢梅,當然更不同於逆來順受的趙五娘和全忠全孝的蔡伯喈。
寶黛愛情悲劇的魅力在於它展示了一個雙重的悲劇:一方面男女主人公都承受著封建勢力的摧殘和迫害。另方面又承受著對方的誤會與不理解的折磨和煎熬。舒蕪先生對這一點有過精闢的見解,他說,黛玉認為寶玉辜負了她的一片鍾情,寶玉認為黛玉冤屈了他的一往情深;一個是至死都不知道還有一個同心共命的人在愛著她。一個是一輩了永遠也得不到同心共命的人的諒解。黛玉臨終那一聲淒愴欲絕的呼喊: 「寶玉,寶玉,你好……」是對負心人的沉痛譴責和質問;而寶玉在哭瀟湘館時說的「你別怨我 ……不是我負心」。同樣催人淚下,卻已無法挽回這曠古未有的大悲劇,這是兩個具有獨立意志的人的被毀滅的大悲劇,兩顆具有獨立情感的心的被毀滅的大悲劇! 這樣,《紅樓夢》在凸現人生價值被毀滅這個層次上超越了古代所有的愛情悲劇。自然,這個悲劇中也溶入了前人的情感積澱,但是,它在更高的層面上積澱而為後人的歷史,《紅樓夢》在藝術地展示這一悲劇時,調動了各種美學手段,尤其是設計了黛玉欲哭無淚(「欠淚的,淚已盡」)地離開人世和寶玉的當年嬉言(「你死了,我當和尚」)竟成現實這撼人心魄的一幕。這裡顯示的不僅是愛情的毀滅,更是人生最高價值的毀滅,作為黛玉,她的思想,情感在致命一擊之中昇華了;作為寶玉,他的情操、追求得到了前有未有的淨化,這樣,兩個藝術形象的美學光輝越加璀璨奪目,被毀滅的人的價值越高,悲劇的價值也就越高。《紅樓夢》正是在情感冶煉和形象熔鑄中,在人生情感價值的嶄新高度上為中國古典愛情悲劇畫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句號。在《紅樓夢》之後,近代愛情悲劇繼續以自己獨特的面貌展示著人世間的種種困惑、迷惘、荒謬、扭曲、異化和各色各樣的悖論,比如魯迅的《傷逝》、曹禺的《雷雨》,後來者在極富震撼力的苦澀之中也同樣讓眾多的讀者品嚐到了人生一種整體的況味,但是,像《紅樓夢》這樣的愛情悲劇則是隨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而成為過去,它矗立在歷史的分界線上,前承古人,後啟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