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鶚功過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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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紅樓夢》是中國小說史上獲得讀者和研究者最多的書之一。從「舊紅學」到「新紅學」,再到歷次政治運動中的所謂「紅學」以及目前的大量紅學論著,可謂汗中充棟。話已經說得夠多了,然而許多重大公案並未了結,比如脂硯齋和畸笏叟是兩人還是一人?他們與曹雪芹關係如何?後四十回是否為高鶚所續?價值怎樣?等等。本文擬就高鶚的功過問題,略作評議。

一、後四十回並非高鶚續作

要談論高鶚的功過,必須先解決一個問題:後四十回到底是誰的作品?最為流行、影響也最大的說法是:高鶚所續。一般的文學史著作也都持此見解。支持這一說法的「硬證」是高鶚後妻之兄張問陶贈高鶚的一首詩的題下自注。詩及注見《船山詩草》卷十六《辛癸集》,全文是:贈高蘭墅(鶚)同年(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無花無酒耐深秋,灑掃雲房且唱酬。俠氣君能空紫塞,艷情人自說紅樓。逶遲把臂如今滿,得失關心此舊遊。彈指十三年已去,朱衣簾下亦回頭。|關鍵在於一個「補」字。胡適等人將「補」字解釋為「續」,固然可以,但詩注何不乾脆說「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續」?而且,從字義上看,釋「補」為「補綴」無疑更切近些。查閱一下程偉元那篇自報家門的序,後四十回也確實是「補綴」而成:

……原本目錄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本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筍,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鈔成全部。

「截長補短」,正是「補」的準確釋義。1959年,乾隆百二十回鈔本《紅樓夢》被發現,也表明在程偉元、高鶚排印本之前,確已有了後四十回。程乙本高鶚自序與程序意思相近: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繆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

程小泉即程偉元。程、高還有一段合寫的引言:

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先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所有這些都指向一個焦點:後四十回是程、高在多種殘本基礎上修訂而成的。

上引程、高的自序和引言,過去被許多人視為故意作偽、「欺罔後人」之談。如此斷然地否定其真實性,確也太輕率了。從《紅樓夢》的實際情況來看,如果執意把後四十回說成是續作,至少有這樣幾點說不通:

一、從創作的普遍現象來看,續書比另起爐灶更難:他必須去體認別人的風格,在別人已經形成的框架內寫作,這樣,勢必處處被掣肘,很難施展自己的才力。因此,有許多續書,實際上只從原著借來一點因由(這在嚴格意義上已並非續書),如《西遊補》、《後水滸傳》等。像《紅樓夢》這樣後四十回與前八十回之間不可分割的情況極少見。照一般的說法,曹雪芹寫前八十回尚且需要十載,倘若後四十回真是續作,那就至少需要五年,考慮到續書之難,則七年、八年也未必夠用。高鶚有這個可能嗎?他的年譜告訴我們:高鶚乾隆五十三年(1788)中舉人,乾隆六十年(1795)中進士,殿試三甲一名,中間相距八年;《紅樓夢》百二十回刊本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刊印成,離他中舉才三年。三年能完成這樣的「續作」嗎?

二、一般寫續書的人,總是力求所續的情節與原著的伏筆吻合;如不能吻合,則改削原著的伏筆,使之與所續的情節吻合。而現在的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卻多有不吻合之處,如王熙鳳的結局「一從二令三人木」(即最終的被「休」),在《紅樓夢》第五回已點得清清楚楚,可後四十回卻並未如此寫。如何解釋呢?比較合理的答案是:曹雪芹在修改《紅樓夢》時,發現後四十回中對王熙鳳的處理還不夠好,應該「休掉」她才算精彩,於是在第五回作了預示,可惜後來因過早死去,沒來得及修改完畢;高鶚作為修訂者,「至其原文,未敢臆改」,於是留下一大漏洞。再如程甲本第九十二回,回目與本文全不相應,若果是高鶚自作自印,至少不會文不對題吧?此類漏洞尚多,怒不一一列舉。

三、程甲本問世數月後,又出了程乙本。程乙本又經高鶚作了修改,其中不少地方越改越壞,甚至有文字不通或意義完全相反之處,如第一百一十回,鳳姐夜遇秦可卿之後,程甲本有如下一段:

賈璉已回來了,只是見他臉上神色更變,不似往常。待要問他,又知他素日性格,不敢突然相問,只得睡了。

文中的三個「他」都指鳳姐。《紅樓夢》中的鳳姐是個「辣子」,賈璉平日總是怕他三分。因此,當鳳姐遇鬼,臉色變更之後,賈璉仍和平素一樣,「不敢突然相問」(程乙本卻將「只是」二字改作「鳳姐」),這樣,三個「他」都指賈璉了。這很不合情理。賈璉未遇什麼事變,不會無緣無故「臉上神色更變」;退一步講,即使賈璉真的臉色變更了,一向不把他放在眼裡的鳳姐也不會突然變得如此戒懼,彷彿老鼠見到了貓一樣。這樣的毛病,如果後四十回真是高鶚所續,就絕不會出現:自己的作品,難道幾個月後完全誤解?

因此,我認為,後四十回絕非高鶚續作,也不會是另外一人的續作;它是曹雪芹原作的殘稿,又經過高鶚的「補綴」。

二、曹雪芹創作思想的轉變

現在必須回答這樣一個問題:既然《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全是曹雪芹所作,為什麼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會有若干明顯的矛盾呢?例如,林黛玉從來不說科舉功名一類的混帳話,但在第八十二回,她卻忽然向寶玉大談起八股文,甚至說:「你要取功名,這個也清貴些。」賈寶玉的性格閃爍著叛逆色彩,但在第九十二回,他卻對巧姐大評「女傳」,喋喋不休地談論歷史上的賢妻良母。……這些矛盾怎麼會出現的呢?

其實也不難理解,這些矛盾是曹雪芹創作思想的矛盾在作品中的體現。

《紅樓夢》的創作是一個曲折的過程。曹雪芹最初草創的作品大約是中篇的規模,題名為《風月寶鑒》。乾隆甲戌(175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一回有一則批語云:「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舊」,指《風月寶鑒》;「新」指《紅樓夢》。《風月寶鑒》的內容,從書名看,主旨在於喻世警世。這種通過描寫男女風情(「風月」)而為世人提供生活教訓(「寶鑒」)的構思,在明末清初一度盛行,尤以「三言」最為著名。《風月寶鑒》亦未脫窠臼,正如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凡例所云:「《紅樓夢》旨義。是書題名極多,□□《紅樓夢》是總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風月寶鑒》,是戒妄動風月之情。又曰《石頭記》,是自譬石頭所記之事也。此三名皆書中已點睛矣。如寶玉作夢,夢中有曲,名曰《紅樓夢十二支》,此則《紅樓夢》之點睛。又如賈瑞病,跛道人持一鏡來,上面即鏨《風月寶鑒》四字,此則《風月寶鑒》之點睛。……」這段話確鑿無疑地道出,有關賈瑞的情節是《風月寶鑒》的核心內容之一,現存於《紅樓夢》第十一回、十二回,寫賈瑞「起淫心」,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瑞流宕忘返,執迷不誤,最後因正照「風月寶鑒」,死於非命。

這種「戒妄動風月之情」的意圖,不僅體現在有關賈瑞的情節中,在另一些地方也有同樣明顯的體現。試舉二例。一、秦可卿事件。秦可卿的死,見於《紅樓夢》第十三回,文字相當恍惚暖昧。這回的回目原作「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回目之下,庚辰「四閱」本中有題詩一首:「一步行來錯,回頭已百年。古今風月鑒,多少泣黃泉!」以秦可卿的「淫喪」為「風月鑒」,可見曹雪芹的命意。《紅樓夢十二曲‧好事終》亦道:「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為了突出「寶鑒」的意味,曹雪芹原來為她設計的結局是自縊而死,脂本第五回畫冊上說得明白:「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盡。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二、秦鍾事件。《紅樓夢》第十五、十六回寫水月庵的尼姑智能「自幼在榮府走動,無人不識,常和寶玉秦鍾玩笑,如今長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鍾人物風流,那秦鍾也愛他妍媚」,不久「智能私逃入城來找秦鐘,不意被秦邦業知覺,將智能逐出,將秦鍾打了一頓,自己氣得老病發了,三五日,便嗚呼哀哉了。秦鍾本自怯弱,又帶病未痊,受了笞杖,今見老父氣死,悔痛無及,又添了許多病症。」「日重一日」,不久死去。脂本敘秦鍾臨死之際,有一番勸寶玉的忠言:

(秦鍾)哼了一聲,微開雙目,見寶玉在側,乃勉強歎道:「怎麼不早來?再遲一步 ,也不能見了。」寶玉攜手垂淚道:「有什麼話,留下兩句。」秦鍾道:「並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後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說畢,便長歎一聲,蕭然長逝了。

以自身臨終對「風月」之情的懺悔來規誡朋友,也正是《風月寶鑒》的題中之意。可以肯定,秦可卿、秦鍾均為《風月寶鑒》中的主角。

從有關賈瑞、秦可卿、秦鐘的情節不難看出,《風月寶鑒》表現出曹雪芹創作思想的兩大弱點:一、立意勸懲,旨在提供喻世警世醒世的「寶鑒」;二、明於禮義,陋於知人心,多怨毒之筆。他給這三位主角無一例外地安排了短命的結局,且無一同情之語,真是冷酷之至了。

曹雪芹後來寫《紅樓夢》,基本採納了賈瑞、秦鐘的情節,但對秦鍾已多所同情。有關秦可卿的部分作了大量修改。第十三回敘秦可卿之死,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作:

彼時閤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

戚本作:

彼時閤家皆知,無不納歎,都有些傷心。

一「疑心」,一「傷心」,旨趣迥別。甲戌重評本回末有一段評語: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芹溪是曹雪芹的別號。他聽從了脂硯齋的建議,果然刪去了「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情節,而且把秦可卿的死寫得很是淒涼:「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爰老慈幼之恩,莫不悲號痛哭」。並被「死封龍禁尉」。這一情節的修改,昭示曹雪芹的筆墨已由怨毒改為寬恕《?

曹雪芹還嚴肅地對《風月寶鑒》的創作宗旨作了反省。《風月寶鑒》名為「寶鑒」,實則亦同「三言」一流,多「風月」筆墨。而《紅樓夢》一開篇便批判了氾濫一時的「風月」小說:「況且那野史中,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兇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最易壞人子弟」。不難推測,《風月寶鑒》中的風月筆墨不少已被刪削掉。秦可卿便是一例。尤三姐形象的修改同樣有說服力。《紅樓夢》六十三至六十九回寫「二尤」悲劇。尤三姐的形象,在《風月寶鑒》中(這從現存的庚辰鈔本可以看出),是一個使別人「喪倫敗行」的「淫奔女」,她與尤二姐一樣,同賈珍、賈璉等胡來,多「淫態風情」,往往主動「放出手眼來」,賣弄其色相,被作者罵為「無恥老辣」。後來才終於「改行」,與柳湘蓮相戀,結局是自殺身死。她因「風月」而死,也正是給世人提供「寶鑒」。曹雪芹在描寫她時,筆墨既冷酷無情,又不能不涉淫濫。到了定稿的《紅樓夢》,她的形象則已具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風采,深情執著,為情而死,令人肅然起敬。

尤三姐等形象的修改,表明曹雪芹的目光已由「風月」轉向「情」,《紅樓夢》也就不再是一部「寶鑒」,而是一部充滿血淚的「情」的悲劇。這一點,脂評已揭示得非常清楚: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於「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上方有朱評: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甲午八月淚筆。|第八回脂評:

作者是欲天下人共來哭此情字。

戚序本第六十六回總評:

余歎世人不識情字,常把淫字當作情字,殊不知淫裡無情,情裡無淫,淫必傷情,情必戒淫,情斷處淫生,淫斷處情生。三姐項下一橫是絕情,乃是正情,湘蓮萬根皆削是無情,乃是至情。生為情人,死為情鬼,故結句曰:「來自情天,去到情地」,豈非一篇情文字。再看他書,則全是淫,不是情了。

都指出了《紅樓夢》作為一部「大旨談情」、滿含辛酸的悲劇的性質。

由提供人生「寶鑒」到描寫人生悲劇,由怨毒到寬恕,由「風月」到「情」,曹雪芹創作思想的轉變是異常深刻的。其轉變原因,目前還找不到具體材料加以說明。據筆者推測,閱歷的增長起了重要的作用。寫作《風月寶鑒》時的曹雪芹,年紀尚輕,情緒偏激,面對衰敗的家族,不禁對一幫「罪魁禍首」如賈珍、秦可卿之流充滿憤恨之情,而自身血氣方剛的軀體中也不乏低級情趣;後來心氣漸平,對世道人心的認識日漸加深,自我人格也漸趨完善,終於產生了飛躍。

三、高鶚的功過

後四十回是曹雪芹的殘稿經高鶚補綴而成的。這部分殘稿中,毫無疑問,有若干情節是屬於原《風月寶鑒》的,在納入《紅樓夢》的整體構思時還未來得及修改。因此,其中有下述突出的內容:一、第八十一回,賈寶玉便被重新送進家塾,然後是賈代儒講八股文,賈寶玉做八股文,賈政考察寶玉的八股文,甚至黛玉也忽然向寶玉大談起八股文,說:「你要取功名,這個也清貴些。」這類筆墨與前八十回的定稿相矛盾,但卻符合「寶鑒」的旨意。脂本中的秦鍾不是也曾勸寶玉以功名顯耀為上嗎?二、林黛玉的形象惡俗不堪。例如「病瀟湘癡魂驚惡夢」一節:襲人想到黛玉將來可能是寶玉的「正配」,怕自已這個「偏房」將來會受虐待,於是跑到瀟湘館去,故意議論起香菱受夏金桂虐待的事,借此探黛玉的口氣。可怪的是,黛玉也居然像個未杊?的「正配」似的,針尖對麥芒地駁斥未來的「偏房」道:「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如此惡俗,哪有一點林妹妹的氣質?這樣明顯的敗筆,倘出於續書者之筆,便不好理解:只要對前八十回體會得稍細一些,對林黛玉的氣質是不難把握的,高鶚會如此低能嗎?但如果把這情節看作《風月寶鑒》的原有筆墨,疑點便迎刃而解了。可以設想,在《風月寶鑒》中,出於對「風月」的指斥之情(「風月」既包括「淫」也包括「情」,「情」、「淫」不分),賈寶玉和林黛玉是作為反面形象來塑造的。實際上,前八十回仍留有這方面的痕跡。如第三回論賈寶玉的二首《西江月》詞:「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庶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時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梁,莫效此兒形狀!」意圖正在於刻劃賈寶玉的惡劣。(在定稿的前八十回中,因為賈寶玉得到充分肯定,這二首詞也被人做了另外的解釋。)另外,第五回寫賈寶玉在秦可卿臥房內「神遊太虛境」,「作起兒女的事來」,第六回,又與襲人「試雲雨情」,第九回,與秦鍾近於同性戀的行徑。這些,在定稿中顯得像是小孩的不成熟的表現,而在《風月寶鑒》中,一定是作為成人的惡劣行徑來表現的(所以《紅樓夢》賈寶玉的年齡十分混亂)。賈寶玉既然是個惡劣的男性,與他關係密切的林黛玉當然也不會如何高潔了。三、為了賈寶玉和薛寶釵能夠順利地「出閨成大禮」,賈母竟同意鳳姐提出的「掉包計」,利用賈寶玉的神志不清,導演了一出殘忍卑鄙的戲。林黛玉的仁慈的外祖母(在前八十回中,她一直是仁慈的),會這般陰險嗎?從前八十回的描寫來推衍,賈母絕不會如此作;但是,這樣來刻劃賈母,與《風月寶鑒》的怨毒筆墨卻是吻合的:這個對賈府的衰敗負有相當責任的「老太太」,曹雪芹一定曾非常恨她!

上述三大內容,過去常被用來證明高鶚的低能,其實,責任主要不在高鶚。當然,他也是有責任的:作為一個「補綴」者,理應遵循前八十回的情節邏輯,該刪的刪,該增的增,怎麼能抱著「至其原文,未敢臆改」的態度呢?

但《紅樓夢》作為一個悲劇能夠最後完成,這功勞卻應主要歸於高鶚。在《風月寶鑒》中,為了向世人提供「寶鑒」,寶、黛的下場一定是很慘的,但因為是自作自受,作者並不太同情,故其悲劇意味並不濃厚。高鶚則從前八十回的存在出發,保留其「慘」的下場,而注入了深厚的同情心,從而,中國文學史上有了一部偉大的悲劇。有人說,賈家的復興削弱了其悲劇意味,我意不然。讀過《紅樓夢》,誰忘得了「林黛玉焚稿斷癡情」的淒涼的場面?這才是悲劇的核心所在!

結論是:高鶚的功績在於,1、完成了《紅樓夢》的偉大悲劇結局,這是最根本的;二、「補綴」曹雪芹殘稿,使之順暢可讀。其過失則在於過分拘泥原稿,未能克服《風月寶鑒》帶來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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