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模糊語言的運用技巧

《紅樓夢》中模糊語言的運用技巧

《紅樓夢》中模糊語言的運用技巧

紅樓評論

複雜萬端、變化無窮的現實生活中,模糊現象比比皆是。作為人類相互交流思想的工具——語言中,也有許多是模糊的、多功能的模糊語言。所謂模糊語言,指的是在意義上不明確,在表述形態上不清晰,內涵伸縮性大,解釋或理解可變性大的社會交際使用的語言。這類模糊語言的運用,在文學創作中具有特殊的意義與多種的效應。因為,作為客觀社會生活與人的內心世界的能動反映的

文學創作,構成作品的諸因素的基礎是語言,由於客觀事物與人的思想的內涵與外延經常呈現著亦此亦彼的模糊狀態,它們沒有也不可能有絕對的清晰與固定不變的界限,因而就要求作家必須嫻熟地掌握運用許多模糊集合的語言,以充分表現出豐富多彩的人物思想感情和複雜多變的客觀現實生活,使讀者在欣賞中衛真切、更完善地理解感受作品的全部內容,更好地接受最大限度的藝術信息量。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及其續作者,也經常在書中嫻熟地運用了大量的模糊語言,來刻畫人物形象,表現人物性格,構成故事情節,揭示題旨內蘊。書中模糊語言成功運用的範例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就其模糊語言運用的類別特點與藝術效應而言,大體上有以下幾種——

一是用喻寫形,以虛寫實

《紅樓夢》作者在刻畫人物、塑造典型時,既注意到用精確細緻的語言進行實寫,又經常以模糊不定的語言進行虛寫。常常是用喻寫形,以虛寫實。書中對主人公賈寶玉的肖像描寫,就運用了大量模糊集合的語言與比喻——

(他)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傳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鞋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嗔視而有情;項上金縭纓絡,又有一根玉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王。

這樣描寫,乍一看似乎十分細緻具體,然而認真一琢磨,究竟寶玉身材高矮、胖瘦怎樣仍然不得而知。至於紫金冠、金抹額、大紅箭袖……到底啥個樣子,只好讓讀者發揮想像力與調動生活積累去解決了;而如月之面,如花之色,如刀裁之鬢,如墨畫之眉,如懸膽之鼻,如秋波之睛等等一連串的比喻描寫,也都屬於模糊語言的集合,更得靠讀者各自的體驗去心神領會了。可見,對賈寶玉的肖像描寫,是運用模糊集合語言用喻寫形、以虛顯實的一個範例。至於對大觀園中的另一個女主角林黛玉的形象作者寫她有「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似嬌花照水,行動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這些外形描寫,也都是借物象徵,借人比喻的,是一連串模糊語言的集會。究競這個多情善感的少女姿色身材如何,無從精確知道。然而,正是通過這樣模糊語言和比喻的運用.卻述到以虛帶實、寫意傳真的藝術效應,讓讀者從中得到審美愉悅並激發他們馳騁想像,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真實、生動。

不僅對主人公的形象運用了模糊語言來描寫,就是其他一些次要人物,《紅樓夢》作者也往往採用以虛帶實的側寫手法和用喻寫形的比喻手法來表現。就如對令人難以忘懷的女奴——晴雯的肖像,作品中就沒有作詳細的描述,但卻細寫了與晴雯比美的襲人是「細挑身子,容長臉兒」,被賈薔抬舉為怡紅院的第一號種子。但與晴雯相比,連對她帶有很大偏見的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認「模樣兒比晴雯次一等」。晴雯被趕出大觀園後,襲人評論說:「太太只嫌他生得太好,未免輕狂些。」通過王夫人與襲人的話,從側面表現出了晴雯的俏影,達到了以虛寫實、寫意傳真的藝術效應。又如66 回寫尤三姐自刎的形態、場景,書中也只用「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難再扶」這兩句比喻性的模糊語言,卻把尤三姐那如桃花一般殷紅的鮮血灑滿地上、象「玉山」一樣潔白的身軀倒臥閨房的慘烈情景,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來,收到了比用一般精確具體的語言細寫鮮血橫流、慘不忍睹之狀更驚心動魄、感人肺腑的藝術效果。

二是欲言還休,耐人尋味

文學作品中,對人物語言的描寫,常見的是讓人物直抒胸臆,暢所欲言,言盡意盡。而在《紅樓夢》中,作者卻經常在一些特殊情況下,讓人物慾言還休,故留余意,以收到一種含蓄蘊藉的表達效果。這種「欲言還休」的語言表達方祛,也是模糊語言運用的一種類型。就如第98 回,寫在寶玉被騙與寶釵成大禮時,林黛玉卻孤苦伶仃地病臥瀟湘館。當她得知寶玉與寶釵成親的消息時,精神依托

頓時全線崩潰了。然而即使在她生命彌留之際,還「癡情未斷,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作聲了。」這句氣絕時慘號式的「遺言」就屬欲言還休、故留余意的模糊語言。在這裡,究竟她是一往情深地向寶玉問好,關照他「你好生保重」呢;還是滿懷怨恨,責怪他「你好狠心」呢……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讀者可以展開想像的翅膀,去玩味,去猜測,給人一個「意在言外」的色調韻味與想像天地。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在第77 回

中,作為黛玉的「影子」出現的俏丫鬢晴雯,在他被王夫人無辜迫害攆出大觀園臥病在家時,面對自己可信賴的知己寶玉,她也傾訴了肺腑之音作為遺言:「……我今兒既擔了虛名,況且沒了遠限,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 」「說到這裡,氣往上咽,便說不出來,兩手已經冰涼。」這段憾心蕩腑的「遺言」,也是欲言還休、故作中斷的模糊語言。在這裡,她究竟是想說:早知如此,我當日就不該真心實意地伺候你,與你情深誼重呢?還是說:早知如此,

我後悔當日沒有索性以身相許呢了……因此這樣模糊語言的運用,可謂別出心裁.比她言盡意盡的精確語言表達,更有一番令人玩味思索的韻致。

類似這樣把話說了半截子,由於各種原因沒說完的模糊語言的例句,在書中比比皆是。有時這樣句式還作為表達人物特殊情感的一個手段。就如34回,寫寶玉被打後,空釵來探塑他時,「點頭歎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有今日!別說老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這急收的半句嚥住的話,也是模糊化的語言。它表現了寶釵對寶玉多少深沉的親切與關懷之情;又顯現出一個大家閨秀特有的軟怯嬌羞、輕憐痛惜之情,可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了。又如30 回,寫黛玉與寶玉拌嘴。黛玉賭氣說:「我死了呢?" 寶玉說,「你死了,我做和尚」,黛玉一聽此話,「登時把臉放下來」, 罵了寶玉幾句。寶玉後悔不及,「登時臉上紅漲,低了頭,不敢作聲。」黛玉「見寶玉憋的臉上紫漲,便咬著牙,用指頭狠命的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子,『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個——』剛說了三個字,便又歎了一口氣,仍拿起絹子來擦眼淚。」黛玉這句沒說完的半截子話,也屬於模糊語言,包含了她對癡心的寶玉又恨又愛、既想看又不忍心看的複雜心情。多少心事,都融在這欲言而又不言之中。顯而易見,這樣模糊語言的運用,實際上是一種特殊形式的「潛台詞」,它是「無聲勝有聲」,可以增強語言的含蓄性,加大表達內容的信息量,也因此可以強化表達的深度,更好地刻畫出所表現人物的性格特點,從而產生別具一格、攝魂追魄的藝術魅力。

三是一語雙關,言此意彼

《紅樓夢》中,還經常在一定的語言環境裡,利用一語多義、或形象相似、諧音等有關條件,著意使作品的某些部分獲得雙重意義,達到旁敲側擊、言此意彼的藝術效應,使得語言表達更加含蓄曲折、生動活潑。這也是《紅樓夢》中模糊語言運用的又~個類型。其中最典型的範例莫過於第8 回,寫寶釵勸寶玉不要喝冷酒的故事情節。寶玉聽勸後,馬上令人燙了來飲。黛玉一旁聽了「只管抿著嘴兒笑。」可巧黛玉的丫環雪雁走來給黛玉送小手爐,黛玉便借題發揮說:「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我了呢。」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來的。」黛玉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了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這段人物對話,也是一連串一話雙關的模糊語言的集合。表面上,林黛玉責怪的是雪雁聽紫鵑的吩咐來送手爐,實際上是一語雙關,旁敲側擊,弦外有音,言外有意,譏笑寶釵費心勸寶玉,表明「喝點冷酒也不至於冷死」。並嗔怨寶玉只聽寶釵的話、寶釵說了就依。黛玉的話表面上講的是送手爐的事,實際上句句都指寶釵勸寶玉喝冷酒這件事,是指桑罵槐,把寶玉和寶釵都奚落了一番。再如28 回,寫一次寶玉看著寶釵的香串子時,對寶釵生的肌膚豐澤,動了羨慕之心。他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不覺呆了,這情景恰好被林黛玉碰見了。當寶釵問她:「你又禁不得風吹,怎麼又站在那風口裡?」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房裡來著?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寶釵道:「呆雁在那裡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來,他就『忒兒』一聲飛了。」這裡林黛玉臨機一動編縐的「呆雁」,實際上是以雁喻人,挖苦諷刺寶玉這個出神看著寶釵忘了接香串子的「呆子」。這個一語雙關的模糊語言,把林黛玉那種複雜微妙的思想感情,以及對寶玉見到姐姐就忘了妹妹的嗔怨,都維妙維肖地揭示無遺。

不僅是人物對話,就是在書中一些詩詞、歌謠和歇後語中,也經常運用語音相同或相近的諧音雙關的模糊語言。就如具有全書開卷點題之稱的俗諺口碑「護官符」所寫的——

賈不賈,白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了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這個俗諺中,表面上用語模糊,但句句運用諧音雙關的修辭手法,既把賈府大家族、史家大富豪的顯耀與富有點出,又以「金陵王」來實指王家的財富與權勢,並借「大雪」之「雪」把皇商薛家的百萬之富形象地誼染而出。這種用諧音的模糊語言編成的歌謠,含蓄委婉,意味深長,又內蘊深刻,揭示題旨。

四是用語朦朧,含蘊無窮

《紅樓夢》中,還經常故意運用一些較朦朧含蓄甚至帶有歧義性的語詞,實是更凝煉含蓄地友現人物豐富複雜的思想感情,使語言包含有最大的容量,產生含蘊無窮的藝術效應。這種範例,書中俯拾可得。就如第7 回,焦大的醉罵:「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折了胳膊往袖子裡藏。」這段罵語,含糊其詞,屬「囫圇語」,究竟爬灰者是誰,養小叔子者又是誰?其中內幕,隱而未露,只是如此撲朔迷離一筆帶過。又如第6 回中,寫鳳姐與賈蓉的見面,在賈蓉辦完應辦的事,辭別鳳姐之後——

這鳳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兒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說:「傳蓉大爺回來呢。」賈蓉忙回來,滿臉笑容地瞅著鳳姐,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喫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臉一紅,笑道:「罷了,你先去罷.晚飯後再來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答應個是,抿著嘴兒一笑,方慢慢退去。

這是一段運用模糊語言的精彩描寫。從用語來看,隱隱綽綽,十分朦朧,風姐究競想起一件什麼事了不得而知。叫回賈蓉後,又不交代何事,「只管慢慢喫茶,出了半日神」,又為何「忽然把臉一紅」?不知其故。想了半夭,只說『罷了,你先去罷,晚飯後你再來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這句話,更是話中有話,妙不可言。究竟有什麼陰私密語,不能在「有人」時說,還要呆到晚飯後沒有人但「 有精坤」時悄悄地說呢?這其中難言之隱,只有那細心的有些類似生活體驗的讀者,憑著這些模糊的隻言片語,經過反覆玩味思索,才能辨其真意,窺見其真心,達到了用語朦朧、含蘊無窮的藝術效應。

無獨有偶。在第87 回中,寫六根未淨的「檻外人」怪異奇特的幽尼妙玉和惜春下棋時,寶玉進來了,「一面與妙玉施禮,一面又笑問道:『妙公輕易不出禪關,今日何緣下凡一走?』妙玉聽了,忽然把臉一紅,也不答應,低了頭,自看那棋。」寶玉自覺造次,連忙陪笑道歉。「寶玉尚未說完,只見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寶玉一眼,復又低下頭去,那臉上的顏色漸漸的紅暈起來。」接著,還「癡癡地問著寶玉道:『你從何處來?'」……這段年輕古怪的女尼妙玉與寶玉的神態、語言描寫,用筆十分含蓄朦朧。但透過妙玉的「臉一紅」、「低了頭」、「看了寶玉一眼」、「又低下頭」……這一系列忸怩羞怯的神態細節描寫,卻把這個心寄紅塵的女尼那對寶玉的脈脈鍾情的內心隱秘,表現得維妙維肖、活靈活現。正是通過這番模糊語言的運用,把他們二人之間心犀相通、有著微妙的感情聯繫剖現出來,大大增強了細節的情態內蘊與藝術光彩,造成了鮮明的藝術感應。

在交代故事情節時,《紅樓夢》中也經常以朦朧的語言來描述,給人們留下許多思索、想像的餘地。就如第47 回「冷郎君懼禍走他鄉」一節中,寫了寶玉與湘蓮的一段私下對話——

……湘蓮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遊逛,三年五載再回來。」寶玉聽了,忙問:「這是為何?」湘蓮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 ……寶玉想了一想,說道:「……只是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去了。」說著,便滴下淚來。柳湘蓮說道:「自然要辭你去,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了。」

這一大段私下密語,作者採用了極其隱晦模糊的語言來寫,誠如脂評所說的,其「包藏含蓄文字之中真能量也!」究竟柳湘蓮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逼使他要遠行,且長年不歸呢?他要遠走時,又再三交代寶玉:「只別和別人說就是了」。作者將柳湘蓮懼禍遠行這個故事情節,寫得含糊其詞,十分詭秘,十分含蓄,足以令讀者再三推測玩味,這也是用語朦朧、含蘊無窮的一個範例。

五是巧借語境,心領神會

所謂語境,指的是符合人物的特定處境、特定心情的語言環境。《紅樓夢》 中在進行人物語言描寫時十分注意巧妙地借助特定環境、特定時機、特定說話對像等語境因素,有意無意地使人物語言省略化與模糊化,使表達.為意思呈現亦幻亦真、頗費猜測的狀態,造成一種彼此心領神會、不必道明的藝術效應。就如第20 回寫到,由於黛玉諷刺寶玉被寶釵「絆住」引起與寶玉的一場吵架。吵的結果,兩人相互推心置腹。於是,「黛玉啐道:『我難道叫你遠他?(指寶釵)我成了什麼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你難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 在這裡,寶黛兩人這幾個反問句,發自肺腑,口氣很重,充滿激情,但從語言表達角度而言,卻又都屬於模糊語言之列。究築「我的心」、「你的心」指的是什麼具體內容,十分模糊難講。然而由於對話者是一對情深意摯的情侶,兩人「心心相印」,儘管此「心」難解,卻能彼此心領神會,終於兩人和好知初。這些模糊集合語言構成的對話,恰是巧借特定環境(只是兩人在場)、特定的說話對像(互為知已的情侶)的語境條件,達到了不必細表卻能言傳意會的表達效果。

又如第32 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一節中,寫寶玉向黛玉「訴肺腑」時,「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其含意囫圇模糊,一般人難以理解。然而,儘管林黛玉完全領會它的真正含意,可她聽了後,「怔了半天,說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這個話。你倒說說,怎麼放心不放心?' 」當寶玉一語道破地說:「好妹妹,你別哄我,你真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連你素日待我的心都辜負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了。」在這裡,到底「你放心」是何所指,作者始終沒有讓寶玉直說明白,可由於巧借了兩個互為知己的情侶私下「訴肺腑」的語境條件,因而收到了比直說所不可比擬的巨大表達效果。無怪乎,當黛玉聽了寶玉這番話後,「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競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競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著他。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詞,不知一時從哪一句說起,卻也怔怔的瞅著黛玉。」你看,這對生死與共的情侶,儘管只困繞著「放心不放心」這句模糊的語言作文章,可謂情語簡單,單調至極。但因巧借了兩人之間此時此情的特殊關係、特殊語境的因素,因此這樣的「不說之說」,卻包涵有豐富的韻味,兩人都能心領神會。而當寶玉拉她再聽一句再走時,她便一而拭淚,一面推開道:「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這若隱若現、貌似模糊的話語,由於適如其境,恰如其人,其間潛藏著多少會心的回答,難言的衷情,深厚的摯意,悠悠的哀怨,給人一種含蓄深邃、迴腸蕩氣的藝術情韻。這正是巧借語境所達到的奇妙的效應。

同樣是「你放心」這譯的話語,在第34回中也以模糊語言表達形式,表現得韻味十足。當寶玉被打後,「兩個眼睛腫得桃兒一般,滿面淚光」的黛玉,也趕來探望他。聽到寶玉反過來安慰她的話後,她「心中提起萬句言詞,要說時卻不能說得個句。半天,方抽抽噎噎的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 ,寶玉聽說,便長歎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我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你從此可都改了罷」這句話,表面上似乎黛玉在勸寶玉改掉他的叛逆行為。實際

上,卻包含了她對封建統治者的憤懣之心,她巧借探傷的特定環境,以「反語」表心態:激勵寶玉,要經受考驗,「可不能改了」。因而聽了這句「反語」式的慰問話後,寶玉「心有靈犀一點通」,立即心領神會到黛玉的一番苦心與真實想法,馬上回答,叫黛玉「你放心。別說這樣話」,並毫不掩飾地表態:「我便為這些人(具體指誰,不指明)死了,也是情願的。」正是這樣巧借語境,互表心曲,達到了彼此心領神會的境地,也凸顯了人物的典型性格。

總之,《紅樓夢》中大量的模糊語言的成功運用,形式多樣,特點各異,效果強烈。它對擴大作品審美感染力,使讀者獲得動人的美感和意境的昇華,讓人物典型形象豐滿生動,起了特殊的重要作用。可以說,模糊語言的運用,就其本質而言,就是複雜、豐富、多變客觀現實生話與作者認識、反映能力以及創作心理之間的一種矛盾折射。《紅樓夢》中模糊語言的運用,就滲透了作者的精神氣

質、文化素養、思想感情與審美情趣,是作者對世態人生的感知方式與思維方式的一種特殊的外化形態。只有從理性上、整體上把握創作的藝術規律,辯證地恰如其分地運用模糊語言,才能把客觀事物表現得界屈曲深婉,並使之具有一種煙迷霧罩朦朧美的藝術效應。這樣的創作規律與方法,可以作為我們今天文學創作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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