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怡本《石頭記》殘卷

脂怡本《石頭記》殘卷

脂怡本《石頭記》殘卷

紅樓文化

《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早期傳抄本,迄今已經發現的只有十幾種[1]。解放以來,出版界曾相繼影印了七十八回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簡稱脂京本,舊稱庚辰本)、十六回殘抄本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簡稱脂劉本,舊稱甲戌本)、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簡稱脂戚本)和《乾隆抄本百甘回紅樓夢稿》(簡稱脂稿本)。這些早期抄本的發現和影印,為我們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分析、評價《紅樓夢》這部優秀的政治歷史小說,研究封建社會末期的政治、經濟、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

不久前,在中國歷史博物館的藏書中,又發現了一個抄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殘卷。此卷於一九五九年秋冬之際, 在北京琉璃廠中國書店出現,由中國歷史博物館購賊。據最近的調查研究,可以確認,這個殘卷原來是怡親王府抄本(簡稱脂怡本,舊稱己卯本)早年散失的一部分。

為了進一步瞭解此殘卷的具體內容,搞清它與別的脂評本的關係,我們除研讀了這個殘卷外,還用脂京本和「己卯本」進行了校對,發現殘卷的正文、批語和抄寫上的避諱等方面, 都有一些值得重視的地方。現將我們考察所得的材料介紹如次。

一、殘卷的概況

我們所見到的殘卷,實存三回又兩個殘回,曾經重新被襯,裝訂一冊。第五十五回殘,存約三分之一強。從「平兒笑道:『我原沒事的,二奶奶打發了我來。一則說話』」的「話」 字以下,至本回末,存。第五十六回至第五十八回,全。第五十九回殘,存約三分之二弱。從回目起,到「春燕道:『你老又使我又怕,這會子反說我,難道把我劈做八瓣子不成? '鶯兒笑」的「笑」字止,存。以下至本回末皆缺。因童裝時不慎,將第五十五回下半部殘葉接在第五十九回上半部殘葉之後,被誤合成一回。從原書版心上端殘留的水漬痕跡可以看出,五十五回殘葉原裝在五十六回之前,與五十九回殘葉本不連屬。

殘卷共存五十二葉,一百零四面。第五十六、五十七兩回之後,各有一葉紙空白。殘卷的行格字數,與脂京本基本相同。每面十行,每行三十字,有時抄二十七八字至三十二字不等。除第五十五回回首殘缺外,從第五十六回至第五十九回,每回第一行頂格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十個字;第二行 頂格寫回次「第五十×回」。第三行寫回目,頂上低三四五格不等,聯語中間空二三格不等。從第四行起,頂格抄寫正文。

殘卷抄寫的字跡,工整清楚,很少有塗抹、添改的情況。查殘卷將近四回的文字中,只有一處塗抹,三處添改。第三面在至六行,「探春道: 『因此我心中不自在,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丟一半,通算起來,反費了兩折子!』」這句話中的「自」字被塗去,「在」改作「但」, 「錢費」被鉤乙過來,「兩起」 改為「而且」。第三十二面五行,有「他素白」三字,「白」字改作「日」。同面十行,「紫鵲點點」下添「頭」字。但是,在脂京本中,恰恰這幾處一點沒有塗乙和添改的痕跡。

殘卷用的是乾隆年間的竹紙,無格欄。因年深日久,保管不善,紙已黃脆,周邊多磨損,以致第3、5、6、46、93、 95、96、101等面共殘缺十個字;殘存書葉,長約27.8厘米,寬約17厘米。書寫部分長約22.5厘米,寬約13厘米。這些情況,與脂京本極為相似。

二、殘卷與脂京本正文的比較

殘卷正文與脂京本正文相比較,一是脂京本正文塗抹添改的現象較殘卷嚴重;二是殘卷正文中有多出脂京本的文字,從語意上看比脂京本更確切些。如:

(一)殘卷第五十五回殘存文字中,有一段是寫平兒對管園眾媳婦說探春如何厲害,警告那些僕婦不要招惹探春「發威動怒」,的話,平兒道:

他是個姑娘家,……果然招他動了大氣,不過說他一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不了的虧!他撒姣,太太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樣。

脂京本無「一」字;「現」塗改為「吃」;又在「他撒姣」的 「他」字下面加一個「要」字,作「他要撒姣」。

(二)殘卷第五十六回開頭,寫平兒飯後夫探春處:

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環婆子諸內壺(音坤,同閱) 近人,在窗外聽候。

脂京本原文與此相同,後人不懂「內壺近人」的意思,便將 「諸」、 「壺」、 「近」三字塗掉,改成這樣:只見院中寂「諸」、 「壺」「近」三字塗掉,改成這樣: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環婆子園內執事人,在窗外聽候。」

(三)殘卷第五十六四,寫平兒回答探春的問話,說:

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著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 按房交與我們的。

脂京本將「我」字改為「姑娘」,缺「著」字,「與」字改為「去」字,還塗掉了「我們的」三個字。

(四)殘卷第五十七回,寫雪雁看見寶玉呆坐著石頭上出神時的心理活動:

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個入(人)在這裡作什麼?春天凡有殘疾的人都犯病,敢了他也犯了呆病了?

(五)殘卷第五十八回,寫王夫人和尤氏商量遺發十二個唱戲的小女孩時,王夫人道:

如今有這機會,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費,各自去罷。當日祖宗手裡都是有這例的。

脂京本在「各自去罷」前加「令他們」三個字;「這例的」三個字的「例」字前加上「個」字,成為「這個例的」了。

    前面所舉,都是脂京本經過塗改之後與殘卷不同的例證,其未經塗改的原文與殘卷的文字還是相同的。這些塗改的地方,尚難看出是原來抄寫時塗改的,還是後來的藏書者或閱讀者所塗改的。所以,以此來判斷兩個本子的優劣,發現在未經塗改的正文中,也有一些歧異的地方。如:

(六)第五十六四一段文字:

殘卷作: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著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

脂京本原文:沒有二個我們天天各人拿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殘卷多一個「著」字,似比脂京本中無「著」字更準確一些。

(七)第五十七回一段文字:

殘卷作:敢是他也犯了呆病了?

脂京本原文:敢是他犯了呆病了?

很明顯,脂京本中無「也」字,顯得上下文元照應,語意欠通。

諸如此類的例子,還可以找到一些,為了節省篇幅,就不 在這裡一一列舉了。

三、殘卷雙行夾批的情況

現存的脂評本中,有的本子上面不僅有回前回後總批、眉批、側批,還有雙行夾批。殘卷的三個整回又兩個殘回中,無回前回後總批、周批、側批,僅有夾批三十條。與脂京不相同各因比較,批語的類型、條數完全一樣。但其中十一條夾批的文字有重要的出入,殘卷可以校正脂京本和俞平伯輯《脂硯齋紅樓夢輯評》(簡稱俞輯)相同批語中的一些訛誤。

(一)第五十五回,正交「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背(臂)」句下夾批,殘卷作:

阿鳳有才處全在擇人,收納膀背(臂)羽翼,並非一味倚才自恃者可知。這方是大才。

脂京本「倚才」原誤抄成「傍才」, 「傍」字被點去,錯改作 「以才」,俞輯也作「以才」。

(二)同回,正文「半身猶立於炕下,陪著鳳姐吃了飯」 句下夾批,殘卷作:

鳳姐之才又在能買邀人心。

脂京本原作「買邀」,後鉤乙為「邀買」。俞輯同脂京本,是。

(三)第五十六回,正文「『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了,事又甚妥。」李紈平兒都道: 『是極'」句下夾批,殘卷作:

寶釵此等非與鳳姐一樣,此是隨時俯仰,彼則逸才踰蹈也。

脂京本「此是」作「此時」,已誤。俞輯不但擅改「鳳姐」為 「阿鳳」,又改「此時」為「此則」。

(四)同回,正文「前兒鶯兒還認了葉媽做乾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的好的很呢」句下夾批,殘卷作:

夾寫大觀園中多少兒女家常閒景,此亦補前文之不足也。

脂京本正文、夾批與殘卷全同。俞輯輯錄脂京本此批時,出錯正文,放在「做乾娘」句下,並且漏掉批語中的「夾」字,疏忽之至!

(五)同回,正文「除了鴛鴦、襲人、平兒之外,也竟還有這一干人」句下夾批,殘卷作:

寫人可知。妙在並不說「更強」二字。

脂京本「並不說」作「更不說」,不通。俞輯同脂京本,錯。

(六)同回,正文「他生的倒也還乾淨」句下夾批,殘卷作:

妙!在玉卿身上只落了這兩個字,亦不奇了。

脂京本將「玉卿」誤作「玉鄉」。

(七)第五十七回,正文「不是別人,郤是寶玉」句下夾批,殘卷作:

畫出寶玉來,卻又不畫阿顰,何等筆力!偏不從鵑寫,卻寫一雁,更奇是仍歸寫鵑。

脂京本「偏」作「便」,錯。俞輯同脂京本。

(八)同回,正文「忙問誰往那個家去」句下夾批,殘卷作:

這句不成話,細讀細嚼,方有無限神清(情)滋(滋)味。

脂京本將「不成話」誤作「不成寫」,錯。俞輯以為「寫」字「『文』之誤」,亦誤。

(九)第五十八回,正文「地名曰孝慈縣」句下有「隨事命名」四字,應為夾批,混入正文。脂京本有墨筆眉批指出:「命名句似批語」。俞輯同脂京本。殘卷此句上無墨筆眉批。

(十)同回,正文「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句下夾批,殘卷作:

周到細膩之至,真細之致,真細之致!不獨寫侯府得理,亦且將皇宮赫赫寫得令人不敢坐閱。

脂京本「真細之致」作「真細之至」,是。俞輯同脂京本。

(十一)同回,正文「尤氏等又遣人告訴了鳳姐兒」句下夾批,殘卷作:

看他任意鄙俚詼諧之中,必有一個禮字還清,足見是大家形景。

脂京本作「足是大家形景」,無「見」字,不通。俞輯同脂京本。

除上面所舉十一例外,殘卷中其餘各條夾批均與脂京本相同夾批文字一樣。

四、殘卷是脂怡本的散失部分

根據對殘卷的版本特徵和文字內容的考察,我們起初有過這樣幾點看法:

(一)從書版形式、行款字數、所用紙張、抄寫格式以及正文批語等情況來看,這個殘卷「正與《紅樓夢》早期抄本的特徵相同。因此,殘抄本應為早期傳抄本之一種。」

(二)殘卷的行款、回目、正文、批語與脂京本大致相同,兩者「可能出於同一祖本——脂硯齋的重評本。但根據脂京本正文添改的情況來看,殘抄本的年代略早於脂京本。

(三)通過殘卷與脂京本的正文、批語內容的考較,發現前者比後者「文字更簡煉,意思更準確些。這似可說明殘抄本與曹雪芹的原筆更接近一些。」

此外還指出:「殘卷正文『至  散時'的『曉'字缺末抄寫筆跡和文字避諱,發現殘卷原來是「己卯本」的散失部分,而己卯本(包括殘抄本)是乾隆時怡親王府的一個原抄本[3]。筆,似有值得注意之處」[2] 。同時也注意到了殘卷與「己卯本」之間的關係。這些問題,經過有的同志進一步調查研究,終於「八下裡水落石出」了。他們查考了殘卷與「己卯本」的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歷史上,有一種叫作「避諱」的怪現象。從周秦以來,到辛亥革命前,歷代封建帝王為了顯示尊嚴和鞏固統治,強迫人們在文字上迴避自己的名字,這叫避「國諱」。上行下效,地主階級的貴族、官僚、文人們,也想、抖一抖威風,要求屬下的人們遇到所尊者的名字,也得迴避,這問避「家諱」。由於各朝各人所諱的名字,不同,避諱的方法也不一樣,古書上常有亂改文字的地方。這就增加了考訂、校勘、閱讀古書的困難。但只要掌握了避諱的規律,反倒可以利用它來鑒別古書的真偽和時代,進行古書的校勘和考訂。

清代的避諱,開始於康熙朝,到雍正、乾隆朝最為嚴厲,對於廟諱御名的有無敬避,往往成為興文字獄的借口和憑證。按照當時朝廷的規定,康熙的名諱是「玄燁」,雍正的名諱是 「胤禛」,乾隆的名諱是「弘曆」。凡是「臨文作字及刊刻書籍」,遇到這些名字,就要用各種方法避開。例如: 「玄」用 「元」字代替,或缺末筆作「𤣥」;「燁」用「煜」字代替, 或缺筆作「𤑻」;「胤」用「允」字代替,或缺末筆作「𦙍」; 「禛」用「禎」字代替,或缺末筆作「𥛄」 「禛」的同音字 「禎」, 作為「嫌名」也要缺筆避諱,或改為「貞」 「弘」 用「宏」字代替,或缺末筆作「𢎞」;「曆」以「歷」字代替,或改作「曆」 青代編印的《玉堂字彙》中,在玄燁胤禛弘曆等字下,都註明: 「廟諱敬避。」根據避諱學上的慣例,凡是避了康雍乾三朝廟諱,而不避嘉慶的名諱「顒琰」的書籍,一般就可以斷定為乾隆時代的版本。「己卯本」 (包括殘卷〉中,避了康雍兩朝的「國諱」,例如「玄機」寫作「𤣥機」 (第一回), 「續絃」寫作「續##」 (第五十八回), 「余稹」寫作「余貞」 (第十五回)。據此,還只能大致推測這是乾隆時代的抄本。[4]

要斷定殘卷及「己卯本」是那一朝、那一家的抄本,最確鑿的證據,還是找出它所避的「家諱」來。經有的同志檢查,發現「己卯本」和殘卷中,同樣存在著「祥」、 「曉」這兩個字的避諱。關於殘卷及「己卯本」避諱的情況,承馮其庸間志將他所制的統計表提供我們參考,現附列於後:

「己卯本」原存部分避祥、曉字諱表

文     句

諱字

諱法

說     明

3

12

1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

缺羊字的一橫。已添補。

4

17、18

23

華日祥瑞去籠罩奇

#

缺末筆,未添補。

4

17、18

28

能故用專一不祥之語為讖

#

同上

7

33

5

眾門客見打的不祥了

#

同上

1

3

13

探春等卻都曉得是議論

#

缺末筆,未添補。

1

4

4

誰曉這拐子

#

缺末筆,已添補。

2

10

7

本也不曉得什麼

#

缺末筆,未添補。

3

13

2

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

#

缺末筆,已添補。

3

14

8

修國公曉明之孫

同上

7

33

3

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到不曉得了

#

缺末筆,未添補。

7

35

4

姑媽那裡曉得

#

同上

8

38

7

無賴詩魔昏曉侵

#

同上

8

40

5

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棹案

#

同上

9

63

6

是寫著霜曉寒姿四字

#

同上

「己卯本」散失部分避祥、曉字諱表

文     句

諱字

諱法

說     明

57

2

跟他的小丫頭子小吉祥兒

##

缺羊字的一橫。未添補。

57

10

至曉散時,賈母等順路又瞧了他二人一遍

#

缺末筆,未添補。

從上表可以看出,「己卯本」避「祥」字諱四處,避「曉」字諱十處;殘卷避「祥」、 「曉」字諱各一處。祥字缺筆,是避第一代怡親王允祥的名諱;曉字缺筆,是避第二代怡親王弘曉的名諱。這一點,由於《怡府書目》原抄本的發現,已被證實。這個蓋有「怡親王寶」印章的書目中,為了避允祥和弘曉的名諱,正是把「祥」寫作「##」, 「曉」寫作「##」。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己卯本」第十二回(原存部分)第五十五回(散失部分)和《怡府書目》中,「祥」字的避諱法完全一樣,都寫作「##」,如出一手。這種現象,決不是原來毫不相干的三個抄本偶然的巧合。它令人信服地證明:這三個抄本,本來同是怡親王弘曉家抄寫的東西,後來經過長期的風流雲散,現在又聚到一起了。這樣,就使我們認清了殘卷和「己卯本」的真面目。現在可以肯定地說,中國歷史博物館所藏的抄本《石頭記》殘卷,是北京圖書館所藏的「己卯本」早年散失的一部分。而所謂「己卯本」 (包括殘卷) ,就是乾隆時期怡親王府的原抄本。

雍正初年,怡親王允祥是有權有勢的,他曾奉命監管過曹家的事情,兩家有過一定的關係。乾隆初年,允祥的兒子弘昌、弘皎、弘曉等人,在皇室內部的爭權奪利中,先後受到打擊和排擠。他們的處境和心情,同永忠、敦誠、敦敏這些人差不多。弘曉同敦誠的關係就比較密切[5]。因此,怡親王府抄本所根據的底本,很可能是得自曹家或敦氏弟兄家的原稿本。「己卯本」原存部分的內容和形式,是比較接近曹雪芹的原稿面貌的[6]。新發現的散失部分,也有這個特點。加強對脂怡本的研究,有助於探過《紅樓夢》的思想內容、藝術風格、創作過程和版本源流。

傳世的《紅樓夢》早期抄本,已如吉光片羽。解放以來, 有關曹雪芹和《紅樓夢》的文物和文獻不斷有所發現,陸續歸由國家各文化學術部門收藏,出版部門還整理出版了其中的一部分。這對我們用馬克思主義觀點批判地繼承古典文學遺產,是很有好處的。我們希望有更多的收藏者把有關曹雪芹和《紅樓夢》的文物貢獻出來,也希望文化部門能夠重視這類傳世文物的發掘、徵集、整理和出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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