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的非現實構想

曹雪芹的非現實構想

曹雪芹的非現實構想

曹雪芹

曹雪芹作為中國17 世紀前葉的偉大的文學家,在他四十年的人生歲月中,看到了封建社會末期殘酷的社會現實,經歷了從家庭鼎盛走向沒落的痛苦,甚至最後淪落到「舉家食粥」的困頓境地。在這過程中,他體味到了什麼,那將是他創作《紅樓夢》 的根本動因。同時也將深深地影響他對情節安排的整體構想。|

一、現實生活的非現實動因

每位作家都是在對現實生活觀察、體驗、分析、研究之後,尋找一種促使現實生活形成、發展、變化的原始動因和走向悲劇或走向喜劇的根本動因。曹雪芹經歷了一個大悲劇:家族悲劇。在這大悲劇中,在時代的大背景之下,在他身邊上演了諸多形形色色的人生悲劇。一個作家的經歷及其耳聞目睹的現實並不能促使其創作。而尋找並自以為尋找到的生活動因才能促使其拿起筆來。那麼曹雪芹在現實生活中尋覓到怎樣的動因了呢?

首先從他所處的時代看,封建社會處於夕陽西下的迴光返照階段。它產生、發展時期的一切進步的合理的成份已完全走向沒落的、不合理的。在它的垂死階段,便進入了瘋狂的、殘酷的掙扎階段。它的生命力、創造力變成了一種畸形的表現形式即困獸式的毀滅性。家族、官僚、人生凡與之息息相關的一切都將在這躁動、掙扎中被撕碎、被吞噬、被毀滅。曹雪芹在面對、經歷這一切的時候,陷入疑惑,迷惘,憤蔥、痛苦。然而,他並非革命家,他只能用心靈去感應,承受,逐步進入了更深層次的無望的痛苦——無奈。

其次從他時代的傳統思想看,漫長的中國中世紀,封建正統思想充斥每一個社會角落。雖然有一些如暗夜寒星的民主主義思想家,也在黑幕籠罩的天際裡化作轉瞬即逝的流星。如夜雨滂沱中的一支蠟燭,難以溫暖照徹這陰冷的宇宙。而在這漫長的如難明暗夜的時代裡,只有一種思想能使人在面對不合理的時代、社會、人生時,不至於陷入疑惑、迷惘、痛苦而不能自拔。不至於陷入無奈之中而遭受折磨。那就是中國傳統的宗教一一道教與外來的宗教——佛教合二而一的宿命思想。這是一方思想的麻醉劑,也是一塊靈魂的避難所。它能在人幸福時承認現實的合理,也能在人不幸時認可現實的必然。曹雪芹在迷失、徘徊於人生的橫嶺側峰之間,在體味了「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的人生苦酒之後,在深深體會了「身在此山中的迷惘,在飽嘗靈魂流浪之苦後,在思想的苦海中尋覓救星,最後終於抓到了一棵聊以安放靈魂的稻草一一宿命思想。於是他皈依了。他毅然決然地跨出現實,在現實之外找到了一種令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跳出三界外的山重水復之後的柳暗花明的感受。他深深地參悟了。原來「好」便是「了」「了」便是「好」;窮通離合皆有運數,生死際遇全在宿緣。到頭來不過「萬境歸空」「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於是從陰暗潮濕的沼澤登上了陽光燦爛的山頂。回頭望方覺「今是而昨非」。

二、現實生活的非現實框架

曹雪芹在人生體驗和心靈歷程中,探究到了現實生活的非現實動因。在創作中為了將這種思想與現實生活內容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即賦予現實生活以超現實的內涵,使現實生活與非現實思想互為表裡,將現實生活內容籠罩在非現實思想之下,他把現實生活內容鑲嵌在非現實的框架之中。曹雪芹基於對現實生活的超凡脫俗的認識,基於對人生社會痛心疾首的感受,在不厭其煩地示意的同時,又苦心孤詣地構想出多層框架。

一、石頭記《 紅樓夢》 第一回中那塊:「無材不堪入選」的石頭,因聽了二位仙師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不覺打動凡心」。極欲去「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二位仙師苦勸不濟。於是「大展幻術」將其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並「鐫上數字」。同回中,甄士隱夢中見二位仙師手中的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的「鮮明美玉」便是此石。寶玉所銜之玉,正是二仙師「夾帶其中」的。那幾行小字在第八回賈寶玉、薛寶釵「比通靈」時方見其「廬山真面目」。至此我們得知,賈寶玉口銜而生並掛於項上形影不離的正是那塊下凡歷世的頑石。它伴寶玉入世而下凡,也必將隨寶玉棄世而結束歷世。那麼它就耳聞目睹了在賈府這個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發生的盛衰起伏、悲歡離合,紛紜變幻、是是非非。並把這一切記於自身的石體之上。這石頭的一入、一歷、一出,對於《紅樓夢》 故事來說,絕非簡單的物質外殼,而是具有複雜的意識內涵的;絕非現實的客觀的存在,而是主觀的超現實的主觀構想,主觀框架。二位仙師在石兄下凡前便勸說道「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是《石頭記》 整個故事的思維基礎和定向。而空空道人的「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正是這種思維定向的最終目標和歸宿。

二、還淚記《 紅樓夢》 第一回中,那僧笑道:「……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絳珠草修成女體。「神瑛侍者凡心偶熾」, 「意欲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子表示:「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 … 。」其後神瑛侍者便投胎賈府,是為賈寶玉。絳珠仙子便降生林府,是為林黛玉。因親屬關係和林家的家境,林黛玉從十三歲開始進住賈府。在兩個人一見如故的驚覺之後,賈寶玉與林黛玉便「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隨著身心的發育,開始用愛情釀造眼淚,用眼淚澆灌愛情。演出了一場美麗的、動人的、令人心族搖動、令人肝腸寸斷的還淚故事。寶黛的愛情悲劇,是具有很深刻的歷史的現實的意義的。寶黛愛情發生在封建社會末期的十七世紀中葉是現實的,寶黛愛情在那個時代走向悲劇也是客觀的。然而作者沒有也不可能認識到,挖掘出這愛情悲劇、人生悲劇的歷史的、社會的必然性。也不可能真正揭示這愛情故事的真正價值和它的悲劇內涵。在耳聞目睹,甚至親身遭遇了一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社會生活的歷史必然性之後,他無力承擔這悲劇的重壓,在懷疑、痛苦、失望之後,他絕望了,便傾向了宗教哲學、阪依了神佛靈抵。於是在現實之外找到了在人世間、塵世中難以挖掘到的一種必然性一一宿命的必然性。於是把寶黛愛情生活中的一切基於心理、性格、環境、社會、歷史諸因素造成的矛盾糾葛、悲劇結局全部歸結到一個總的、原始的、夙定的、根本的動因——「還淚」。於是這個絕代悲劇便被作者主觀地套在一個夙世結緣——下凡還淚——「欠淚的,淚已干」的非現實的框架之中。同時也賦予了故事以超現實的純意念性的內涵。

二、償因記《 紅樓夢》 第一回,甄士隱夢中,一僧一道中的那僧言道:「因此一事(還淚這事),就勾出多少風浪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有一半落塵,然未全集。」這裡的「蠢物」便是「通靈寶玉」,那「一半落塵」的「風流孽鬼」便是「金陵十二釵」查正冊十三人剛好比寶玉大,小皆各半。曹雪芹把他的主觀意念物化為一個掌管人間宿世因緣的「太虛幻境」,給一切人生規定了生命軌跡和最後歸宿,再把所寫人物根據固有思維模式和思維定向嵌入「太虛幻境」「掛號(立冊入籍)——下凡償因證果——「太虛幻境」「銷號」(歸冊銷籍)這樣一個主觀框架這中。於是那眾多女子的人生悲劇便都成了一個早已有了謎底的謎面、早已有瞭解的方程式、早已有了繩系的傀儡、早已有了劇本的演員… … 。於是所有人生都成了一道早有了答案的數學題的驗算過程而已。在現實生活中,在漫長的中國中世紀,女子作為男性的附屬品,無論才能、性格、才學、品行、門第、相貌等等都如何如何,也絕難逃脫被侮辱、被歧視、被吞噬、被毀滅的悲劇命運,那是歷史的、時代的、不可逆轉的。「每個女子都只承擔自身悲劇的重量,而寶玉要承擔所有好悲劇的總重量。」實質上最先承擔所有悲劇總重量的是作者,是曹雪芹。他在遭受現實的重壓這後,產生了一種非人力意識,這正與佛道哲學中的宿命思想相似,於是作者從現實中一步跨出無奈、跨入非現實的解脫中去了。轉而賦予了這眾多人生以「前因」,並用他們自身的遭遇和命運來「證果」。

結語

曹雪芹囿於他的歷史時代,對生活做出了錯誤的解釋,進而努力地用現實生活內容去證明它。把錯誤的思想幻化成非現實的主觀框架,把現實生活深深嵌入其中。這無疑掩蓋了他所描繪的社會生活、人生悲劇的歷史的社會的必然性。但絲毫無損於作家的地位和貢獻。我們不能用評價思想家的方法來衡量作家,更不能用衡量革命家的標準來評價作家。作家的地位不在他的思想的進步與否和對現實採取怎樣的行動。關鍵在於他是否真實地客觀地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至於他本身怎樣去解釋,那又是他個人的權力了。讀者或後人怎樣認識,得出怎樣的結論,那要看我們的水平和能力了。「見仁見智」,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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