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紅樓夢》
列寧曾把托爾斯泰比喻為「俄國革命的鏡子」。認為他的創作的最大特點「是最清醒的現實主義」。據此,我們亦可將《紅樓夢》一書比喻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一面鏡子。與托翁有所不同,這面由曹雪芹精心鑄造打磨的「寶鑒」既可「正照」,亦可「反觀」。「正照」可照封建社會之形;「反觀」可觀封建文化之神。「正照」與「反觀」,表裡兼顧、形神畢露。然此鏡宜「反觀」不宜「正照」。是書表裡皆有喻也。觀者記之,不看這書正面方是會看。
——題記
從常規文學理論的角度來看,一部文學作品的構成,大致可分為語言、表象、意蘊三個層面。評價一部作品的優劣得失,亦可從這三個層面入手。古今中外,各類優秀的文學作品如恆河之沙,積數不可測度。其中或以語言出色,或以表象見長,或以意蘊取勝。然於這三方面均出類拔萃堪稱經典者則少之又少、微乎其微。
《紅樓》一書,為小說中無上上品。其詞甚顯,其像甚華,其旨甚微,實為其他說部所能比肩。觀者無論閱其詞,觀其象,探其幽,均會大有收穫。
然歷來研「紅」者,多著眼於對是書的察言觀色,常落筆於詞、像這兩個層面,少有深人其間探幽抉微之作。索隱派以《紅樓夢》為一部變相的春秋經,力圖從歷史學及政治學的角度「索」出書中隱去的本事、真事及微言大義,但因其對《紅樓夢》一書的錯誤定位及研究方法上的牽強附會、捕影撈風,終背上了「笨伯猜笨謎」的罵名,致使這方面的後續研究難以為繼。王國維論「紅」,借叔本華氏之學說,從美學、哲學視角切入紅學。慧眼獨具,卓逸不群。其見解之高,為歷來評《紅樓夢》所未曾有。他提出的「解脫說」、「悲劇中之悲劇說」在一定程度上觸及到了《紅樓夢》一書的深層意蘊。「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王國維最早發現了《紅樓夢》的悲劇美學價值,是《紅樓夢》研究中用悲劇理論和科學分析方法寫出的第一部系統專著,具有開拓性的意義。」1但王國維的紅學論著僅粗具梗概,宏觀有餘,微觀不足,讀來有虛論高議之嫌。魯迅先生評「紅」,高屋建瓶,見解精闢,切中要害,深得是書三昧。但因魯迅先生並未專治紅學,只有零散的評點遺世,未成大觀。
《紅樓》一書,文則是虛敲旁擊之文,筆則是反逆隱曲之筆。作者伏脈千里,大有深意存焉。長久以來,《紅樓夢》一書的意蘊、微旨猶如深埋於地下的寶藏,研「紅」者明知此山必有礦,卻因礦脈奇詭、深藏不露,究不知寶藏之所在。雖攀崖墜谷,搜巖剔穴,卻異寶未獲。故歷來少有一貫之發明。究其原因,這其實與我們看《紅樓夢》的方式、角度有直接的關係。
《紅樓夢》又名《風月寶鑒》。風月者,男女情場之事也。寶鑒者,古鏡也。相傳古鏡可以照妖、辟邪、遠小人、去諸惡。此鏡系曹雪芹所制,兩面皆可照人,專去邪思謬說之毒,有濟世保生之功。是書表裡皆有喻也。讀此書,照此鏡,既可「正照」亦可「反觀」。因作者用筆狡猾之甚,書中各種奇筆妙法齊備,故「正照」易被書中諸多虛筆假象迷惑。所謂「反觀」,亦即透過書中的語言、表象層,深人到作品的意蘊層去把握其內在主旨。此書大有深意存焉,如《春秋》之有微詞,史家之多曲筆,故不看正面為幸。若僅從表面草草看去,便可惜了作者行文之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