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曹雪芹的卒年問題(一)

談曹雪芹的卒年問題(一)

談曹雪芹的卒年問題(一)

曹雪芹

周汝昌說得好,「生卒年在一個作者事跡中是首先要考充清楚的。而曹雪芹的生卒,卻始終並未清楚」1 。其生年尤其如此。吳恩裕就曾不無慨歎地說:「由於缺乏直接材斜,確定他的生年更不容易。我們只有先決定他的本年,然後再利用間接材料推定他的生自三。」2

然而,其卒年既有壬午、癸未、甲申三說,其享年又在敦誠所說的「四十年華」和張宜泉所說的「年未五旬」之間;從一個難以論定的卒年,用一個無法證實的享年,推算出來的生年,最後至多只是一個假設而已。

英國哲學家卡爾· 波普爾有句名言:「科學並不想證明什麼,它只重視發現。」其實,可供考查曹雪芹生年的直接材料還是有的;只是一研討曹雪芹的生年問題,便先推斷其卒年,再推度其享年,然後推算之,已成為專家們的思維定勢,致失之交臂而已。

茲不揣譾陋,先對「五四」以來的研究成果作一考察和反思,然後將自己的一點發現公諸同仁。

將曹雪芹的生卒年作為一項課題來研究,始作俑者是胡適。但胡適的結論是不定的,曾先後提出好幾說。

一見於《 <紅樓夢>考證》 。該文改定於一九二二年,它先據《 八旗人詩鈔》 中敦敏的《 贈曹雪芹》、《 訪曹雪芹不值》 ,敦誠的《 佩刀質酒歌》 、《 寄懷曹雪芹》 ,認定敦誠兄弟與曹雪芹往來,「大概都在他們兄弟中年以前」, 「猜想」雪芹至多不過比他們大十來歲。又據《 八旗文經》 裡兒篇敦誠的有年月可考的文字,「猜定」敦誠大約生於雍正初年,死於乾隆五十餘年。再據敦誠的大約生卒年,斷定;( 1 ) 「曹雪芹死於乾隆三十年左右」; ( 2 ) 「當他死時,約五十歲左右」; ( 3 ) 「曹寅死於康熙五十一年,曹雪芹大概即生於此時,或稍後」。康熙五十一年是壬辰年,不妨稱這一說為「壬辰」說。

二見於《 跋〈紅松夢考證〉》;該文作於一九二三年,胡適於是牟購得《四公堂集》的寫本。他據敦誠《挽曹雪芹》 ,作出四點結論,最主要的兩點是:「 ( 1 )曹雪芹死在乾隆二十九年甲申。」"( 2 )曹雪芹死時只有『四十年華』。這自然是個整數,不限定整四十歲。但我們可以斷定他的年紀不能在四十五歲以上。假定他死時年四十五歲,他的生時當康熙五十八年。」康熙五十八年是己亥年,不妨稱這一說為「己亥」說。

三見於《 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 。該文寫於一九三O 年,胡適於去年購得甲戌本。第一回有條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

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據此,胡適下結論說:「現在應依脂本,定雪芹死於壬午除夕。再依敦誠輓詩『四十年華付杳冥』的話,假定他死時年四十五,他生時大概在康熙五十六年。」康熙五十六年是丁酉年,不妨稱這一說為「丁酉」說。

四見於周汝昌的《 紅樓夢新證》 。該書第五章《 雪芹生卒》 云:「胡適的說法,中經修改;過去的就不用贅敘,單說最後的『定論』, 是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七年(一七一八)而卒於乾隆二十七年(一七六二),得年四十五歲」。康熙五十七年是戊戌年,不妨稱這一說為「戊戌」說。

要特別指出的是,考胡適一生,實從未將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七年戊戌和卒於乾隆二十七年壬午並提,更未說過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七年戊戌,也無片言隻語表示認可。這繫於胡適名下,隨著《紅樓夢新證》 的流傳而於被批駁中廣為人知的「最後的『定論』」 , 實際上乃「子虛烏有」; 「戊戌」說更來自周汝昌的「越俎代庖」,事見一九四八年三月十八日周氏《答胡適之先生》 :「依先生說法.雪芹生於康熙五十六年,一七一七,但那是根振『雪芹死於壬午除夕』而推定的;今先生已經接受我的說法雪芹實死於癸未除夕,晚一年則應重推其生年為康熙五寸七年,一七一八。」《紅樓夢新證》 又將「癸未」年易為「壬午」年,遂成為紅學趣事之一。

還要指出的是,因《 春柳堂詩稿》 的發現,胡適晚年的觀點是有變化的。其最為自得的,是「己亥」說;而與之並提的卒年則已由乾隆甲申易為癸未或壬午。這有寫於一九六O 年的《 答高陽書》 為證,信中強調的是雪芹「他的生時當康熙五十八年(一七一九)。」要知道,作於他謝世前一年的長文《 跋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在曹雪芹的卒年問 題上 曾鄭重宣告回到「壬午」說,但對曹雪芹的生年問題卻未置一辭。因而,考察其晚年對雪芹生年問題的看法,這封《 答高陽書》 也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平心而論,在卒年問題上,胡適提出的兩說,還可以說是有證據的,在生年問題上,胡適提出的三說,卻至多只能算個假設。問題的癥結,是好取「四十五歲」。研究者多以為這是胡適在「四十年華」和「年未五旬」問題上搞「執中」,那實在是個天大的誤會,因為當時《春柳堂詩稿》 還沒發現。然而,胡適又確實是在「叩其兩端而執其中」,只是一端是敦誠的詩:「四十年華付杳冥」,另一端卻是他自己的文:「當他死時,約五十歲左右」。從而,證明「《考證》 裡的猜測還不算大錯」。這種「執中」,當然不能說是有學術意義的。胡適晚年,面對新發現的《 春柳堂詩稿》 ,在卒年問題上舉棋於「壬午」說和「癸未」說之間,在生年問題上自得於「己亥」說;果依此說,則曹雪芹卒於壬午或癸未,年四十三或四十四:這才是對「四十年華」和「年未五旬」的「折中」。蓋「年未五旬」,既不同於「年近五旬」,更不同於「四十出頭」,是介於二者之間的靈活說法。這種「折中」,當然不失為一種圓通的辦法。但要人們相信這等未經證明的結論:在考證的立場上,仍是不可能的。還有,胡適向來主張對「四十年華」的「四十」不必看得不認真,是有其深層原因的,用他《與周汝昌書》裡的話來說,就是,「最要緊的是雪芹若生的太晚,就趕不上親見曹家繁華的時代了。」亦即唯恐有傷其「自傳」說。結合自己對作品的認識來作考據,無疑是可以而且應該的,但若強調到制約考據的地步,也就會使自己的考證失之於客觀。難怪馮其庸在《紅樓夢》 新版前言中談及曹雪芹的生年時,只說:「現在主要的有兩種看法,一種認為他生於公元一七一五年,即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另一種說法認為他生於公元一七二四年,即雍正二年甲辰。」不過,胡適先生作為新紅學的創始人之一,他那不固執己見,憑材料說話,不斷求索的精神,還是令人感佩的,不失為大家風度。

「甲辰」說的提出者,是周汝昌。時在一九四七年,見於天津《 民國日報》 「圖書」副刊第七十一期《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 。彈指四十六年過去,周先生始終堅持自己的看法,用他《紅樓夢新證》 裡的話來說,就是:「綜合我的證據,我堅持我的意見:曹雪芹是生於雍正二年(一七二四,甲辰)左右,卒於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的除夕,合公歷一七六四年二月一日,實際的年齡約是三十九年半。」

周先生的論據主要有三個方面,這三個方面構成了他的「甲辰」說的三塊基石:

一是曹雪芹卒年問題上的「癸未」說。即全要根據脂批「壬午除夕」的「除夕」,敦敏《 懋齋詩鈔》 裡的《小詩代柬寄曹雪芹》的系年、敦誠《 四松堂集》裡的署年為甲申的《 挽曹雪芹》 等三條材料,論定曹雪芹實卒於乾隆癸未除夕,「壬午」二字乃出於批書人記憶上的錯誤。

二是曹雪芹享年問題上的「四十」說。即反對胡適硬「把『四十年華』放長五年,特意叫他『趕』到康熙末年,經一經所謂當年的『繁華』」 ,認為「應該相信敦誠的話,在別無旁證可求的條件下,只能暫按四十歲的年壽,把雪芹生年推為雍正二年」。

三是曹雪芹創作問題上的怕傳」說。即「以雪芹生年和書中寶玉生年相配」作「出發點」,並倣傚俞平伯「排列年表」以示之;目的在於說明「曹雪芹小說之為寫真自傳,……絲毫再沒有疑辯的餘地」,但寫的不是曹頫\革職前江南的曹府,而是乾隆初年曹頫\「中興」時期的北京曹府3 。

周汝昌對曹雪芹生卒年的看法,一面世便以其體系性引起新紅學創始者們的注意。胡適在《 與周汝昌書》 中贊成其卒年上的「癸未」說,而不同意其生年上的「甲辰」說。俞平伯呢?《紅樓夢新證· 雪芹生卒》 的「附記」中似乎說俞平伯實際上均不贊同。我以為事實並非如此。這有《 關於「曹雪芹的生年」致本刊編者書》 可證。它對於研究俞平伯的治學道路和紅學史是篇有文獻價值的重要作品。

該文寫於一九四八年,是就周妝昌和胡適關於曹雪芹生年問題的論爭答天津《 民國日報》 副刊「圖書」編者向。一是說,周氏於《答胡適之先生》 一文中,「提起我《 紅樓夢辨》裡的附表,那是毫無價值的東西,非常慚愧。我現在這樣想,把曹雪芹的事實和書中人賈寶玉相對照,恐怕沒有什麼意思」。這的確一是對周先生把《 紅樓夢》 作為作者的「自傳」來考證迎頭撥了一瓢冷水,同時也是在以身說法對「五四」以來的新紅學作認真的反思。二是說,周君的最先一文《曹雪芹絕卒年之新推定》 ,「他據敦敏的《 懋齋詩鈔》 ,推定雪芹卒於乾隆癸未,而非壬申(午),甚為的確」; 「若再照敦誠輓詩『四十年華付杳冥』往上推算,則假定雪芹生於雍正二年甲辰,很覺得自然。我想沒有必要,說四十年華不是整數而曹雪芹活了四十五歲,因為這並非四十年與五十年的折衷數」。這對周先生的「癸未」說和「甲辰」說,評價是夠高的;同時對胡適的猜定「曹雪芹活了四十五歲」,批評也是夠嚴峻的。三是說,「《紅樓夢》 直到今天,還不失為中國頂好的一本小說,任何新著怕無法超過,其價值始終未經估定。這和『索隱』和『考證』俱無關,而屬於批評欣賞的範圍,王靜安先生早年曾有論述,卻還不夠,更有何人發此弘願乎?」這種對「索隱」的和「考證」的紅學之局限性的指出,同時也就使他成為考證派紅學大家中主張將對作品的思想和藝術的研究作為紅學之主流的第一人。

誠然,俞平伯五年之後又否定了曹雪芹生年問題上的「甲辰」說;然而,那是由於在曹雪芹卒年問題上他又回到「壬午」說。所以,《 <紅樓夢>簡說》 也罷,《 讀<紅樓夢> 隨筆》 也罷,《 <紅樓夢>簡論,也罷,莫不赫然寫著:「他生於一七二三年(雍正元年癸卯),死於一七六三年(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除夕),得年四十。」這有什麼辦法呢?除非個人不同意周先生對「四十年華」的理解,否則,當前所有的「壬午」派既會贊同俞平伯的看法,而所有的「甲申」派又會推定曹雪芹是生於一七二五年(雍正三年乙已)。.縱然最後會證明周先生的結論是正確的,可目前只能三分天下有其一。周先生不是說「曹雪芹是生於雍正二年左右」嗎?好在生於雍正元年或生於雍正三年還不越這一左一右的範圍。屬於這一範圍的,還有嚴冬陽先生在其《 曹雪芹生平新考》 中推定的「壬寅」說,即認為曹雪芹生於康熙六十一年。

實際上,真正向「甲辰」說挑戰並構成威脅的,並不是《紅樓夢》 研究者中為「壬午」派和「甲申」派,乃是那歷歷在目的材料。

比如,敦誠《寄懷曹雪芹》 ,其注云:「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只要我們將「隨其先祖寅」云云與「四十年華」連起來考察,便足以看出敦誠對曹雪芹的年齡只是知個大致而已。因為曹寅死於康熙五十一年,下距乾隆癸未凡五十年,則雪芹謝世時已五旬以上,與「四十年華」至少差一輪生肖。誠然,雪芹必不及見曹寅,敦誠晚年編集,添此小注,距曹寅去世已七十多年了,所以有此小誤;然而,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路,即由於曹寅之卒下距雪芹之生不幾年,雪芹去世時雖年未五旬而亦已四十好幾,所以,敦誠晚年編集加注時致有此誤,果真雪芹生於雍正二年,則上距曹寅去世已十有二年,謝世時又只有三十九歲半,注雲如此的可能性反倒微乎其微了。

比如,還有張宜泉的「年未五旬」在和敦誠的「四十年華」唱對台。周先生在《 曹雪芹小傳》 附錄「補注」中解釋說:「康熙間陸隴其《 三魚堂日記》卷下說:『十月廿三日,讀經野集第一卷,始知五十稱不夭,七十稱古稀,此為衰世言之,非通論也』。… …」 所以如果雪芹是四十歲左右而亡,張宜泉完全可以說他是「年未五旬而卒」,。周先生把話說反了,這不是張宜泉在以「五十稱不天」自釋。「年未五旬而卒」也罷,「四十年華付杳冥」也罷,莫不是在歎曹雪芹之英年早逝!頌人之高壽,語氣則往大裡說;歎人之壽夭,語氣則往小裡說:這是中國人的民俗。張宜泉一不說「年方四旬而卒」,二不說「方逾四旬而卒」,卻偏說「年未五旬而卒」,又豈可將「四十年華」看成是曹雪芹實際享年!

再如,《 紅樓夢》 寫的是否只是曹頫\「中興」時的北京曹府,且不去說它,單說敦誠兄弟的《 寄懷曹雪芹》等詩,一則說「揚州舊夢久已覺,且著臨邛犢鼻揮。」二則悅「衡門僻巷愁今雨,廢館頹樓夢舊家。」三則說「齊淮舊夢入猶在,燕市悲歌酒易醉。」四則說「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如果真如周先生所說,雪芹「生於雍正二年,到六年北歸,剛剛五歲,其記不清南京,便不足怪。」難道敦誠兄弟這些詩說的是另一個曹雪芹不成!

要之,在曹雪芹的生年問題上,胡適,生先後有過三說,三說都是「猜想」,皆沒能夠得到證明。周汝昌一生僅設一說,卻不是憑空臆想,是有材料可供資證的,所以,其影響也就勝過胡適的三說。然而,由於賴以資證的主要材料,即享年向題上的「四十」說和卒年問題上的「癸未」說,其自身尚沒有法子獲得最後的證實或否證,所以這一生年問題上的「甲辰」說,也還只是一個假設,儘管其不乏學術價值。

當前可以與「甲辰」說分庭抗禮的是「乙未」說,即認為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公元一七一五年。這一說的提出雖遠早於「甲辰」說,而「成氣候」卻晚於「甲辰」說。

「乙未」說的最初提出者當是李玄伯先生,說法見於一九三一年《 故宮週刊》 第八十四、八十五期《 曹雪芹家世新考》 。該文第四節《 曹顒之妻及其遺腹子》中寫道:「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七曹頫\折:『奴才之嫂馬氏,現因懷妊孕已及七月,恐長途勞頓,未得北上奔喪,將來倘幸而生男,則奴才之兄嗣有在矣。』觀此則曹頫\死於北方,而不在江寧。或當時適召入京耶。其妻馬氏,懷孕七月,則其遺腹當生於五六月間。康熙五十四年下去乾隆了十七年,凡四十七年,若其遺腹系男子,證以敦淤詩『四於年畢付杳冥』句,或即雪芹耶?且《紅樓夢》中人物:賈蘭系遺腹子,而寶玉出家,亦有遺腹子,則此種推測,雖近於武斷,然不為無理矣。」簡言之,李先生認為曹雪芹乃曹頫\之子,生於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卒於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得年四十七歲。

然而,李玄伯這一看法,當時卻和者甚寡。直到五十年代發現了《 春柳堂詩稿》 ,一九五五年七月三日《光明日報》 發表了王利器先生的《 重新考慮曹雪芹的生平》,「乙未」說才「春回地氣舒」。

該文擺了四條證據,說明曹雪芹生於康熙乙未年,卒於乾隆壬午年,享年實為四十八歲。證據一,張宜泉分明說曹雪芹「年未五旬而卒」。證據二,正確理解「年未五旬而卒」之說,「第一」當考慮馬氏的遺腹子,可能就是曹雪芹。證據三,「雍正六年(一七二八年),曹頫\家被抄,曹頫\隨即同『其家屬回京』,曹雪芹亦當於是年來到北京,即從一七一五年至一七二八年,曹雪芹是在江寧生活了十三年才離開的。」如此,則讀敦敏兄弟的詩「秦推風月憶繁華」、「揚州舊夢人猶在」等也「都有了著落」。證據四,「更重要的是曹雪芹在這十三年中,… … 具體地接觸到資本主義萌芽的思想」,這對他「創造出這部偉大的劃時代的現實主義作品,… … 是起了一定的決定性的作用的。」

「乙未」說的另一位代表是高陽。高先生在其《 紅樓一家言· 曹雪芹年齡與生父新考》 中也擺了四條理由,說明「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四年四月中旬,實際年齡四十七歲半,他是曹顒的遺腹子,行二,但卻是曹寅唯一的嫡親的孫子。」「證據一:生日正在初夏。」賈寶玉的生日是在四月裡,馬氏生產也是在四月裡。「證據二:恰好十三歲。」「十三」這一歲數,既是賈寶玉的「大關」,也是雍正五年曹家抄家時曹雪芹的年齡。「證據三,賈政似周公旦。」賈政字存周,乃在用周公「假政」成王以「 存周」的典故,暗示曹頫\與雪芹也是叔侄。「證據四:第三十三回大有文章。」由於雪芹是李氏唯一的嫡親孫山,曹頫\為李氏的嗣子,所以曹頫\(賈政)一管教雪芹(寶玉), 李氏(賈母)便對曹順(賈政)產生深深的誤會。

在卒年問題上信「癸未除夕」說的吳恩裕,在生年問題上也主「乙未」說。吳先生在《 有關曹雪芹八種· 考稗小記》 中雖未作過具體論證,卻斷言:「曰『年未五旬而卒』,雪芹似應為曹順妻馬氏所生之遺腹子。若然,則雪芹卒年四十八歲,對於說明《紅樓夢》 之寫作,較為合理。」

然而,另樹一幟的,還是《 紅樓夢探源》 的作者吳世昌。吳先生是既主「乙未」說而又反對「遺腹子」說者的代表,認為雪芹乃曹順於康熙五十四年承祧襲職之際所生。其主要理由是,雪芹名霑,「霑霜」乃上天恩澤之義,義本《詩經· 小雅· 信南山》 :「既霑既足,生我百谷」,亦可引申為皇上的天恩,如《 後漢書· 楊雄傳》 :「蓋聞聖主之養民也,仁霑而恩洽。」因雪芹之生,正是康熙聖諭來到的前後,曹頫\為了表示感謝皇上的恩澤,遂把新生的兒子命名為霑。

一時眾說紛呈,前提都是認為曹雪芹生於康熙五十四年,對「甲辰」說直有壓倒之勢。「甲辰」說只是一個假設,這「乙未」說又如何呢?也是漏洞甚多,難以自圓其說。

正如俞平伯在《 〈紅樓夢〉 的著作年代》 中所說:「書中賈家的事雖偶有些跟曹家相合或相關,卻決不能處處比附。」高陽在文章中曾以相當的筆墨批評了周汝昌「據『紅樓』人物以訂曹氏世系」的做法,而在立論時卻不意又重蹈其覆轍。胡適在《答高陽書》 中說他對曹雪芹生年問題的結論,「至多只是一個假設」,當是中肯的。此其一。

《 紅樓夢》 中是否反映了資本主義萌穿,當前是個有爭議的問題。縱然反映了,也是屬一種時代特徵。月一種時代特徵為據去論證作者的具體生年。在考證的立場上,即便能言之成理,亦屬持之無據,此其二。

認為「霑」字的本義是上天的恩澤,可引申為皇上的天恩,這無疑是對的。然而,又怎可用以斷定誰氏之子,生於何年?曹寅一支沐天恩以曹頫\承襲職,是年馬氏又生一遺腹子,可以不可以命名為霑?是年或次年頫\妻有孕而頭胎得子,可以不可以命名為霑?可見證據之薄弱。此其三。

若曹雪芹果真生於康熙五十四年而死在乾隆壬午除夕,照舊法計算,則他實為四十八歲,已屬「年近五旬」了。其卒年倘依「癸未」說或「甲申」說呢?則已是四十九或五十歲的人了。「年未五旬」,特別是「四十年華」,那又該作何解釋?此其四.

「乙未」說賴以產生的基礎,當是「遺腹子」說。然而,馬氏的遺腹孩子是男是女,長大了沒有,如果是男孩而且長大了,又是不是名霑號雪芹的那位,當「乙未」說者揮毫立論時都還只是一種善良的想像。現在,由於《五慶堂重修遼東曹氏宗譜》 的發現,已經獲得否證。該宗譜說得明明白白:「十三世,顒,寅長子,內務部郎中,督理江南織造,浩封中憲大夫,生子天祐。十四世,天祐,顒子,官州同。」設若再說天祐後來又改為霑或霑系行二,那就未免太過強辭了,除非能拿出確鑿的證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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