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既澄君紅樓夢最後的幾回
既澄君這一篇議論(見六月二十二日本欄)，有許多打入我的心坎裡，我很佩服。但是對於寶玉出家這一層，我以為不能不原諒他一點。為什麼呢?凡人對於所戀愛的人，認定為此生唯一的安慰者，一旦失去了這個人，就覺得此生永無樂趣，生出自殺，遁世的念頭來，這也是怪可憐的。寶玉當黛玉死去之後，未嘗沒有自殺的念頭;也因為顧著家庭上的感情，所以徘徊審慎，不能自決;後來總覺得世無知己，精神上很痛苦，就不得不出家了。照這樣看來，你以為他很殘忍.他還算稍有顧戀呢。至於就傷害感情而論，誰先傷害誰?誰受傷害最重?自然是寶玉受傷害，較早較重;那麼寶玉家裡的人，受寶玉殘忍的待遇，也是咎由自取，更何足惜呢?
我對於寶玉出家這一樁事，並不贊成他;不過他這一種殘忍的行為，不是他自己的罪惡，是賈母等人的罪惡，歸根是婚姻制度不良的罪惡。既澄君以為這話對不對?
附記:
前幾天我所說的話，本來是對寶玉出家這樁事說的;現在栩栩君這一番話，變做對寶玉那個人說了。如果寶玉這一舉是出於因為失去了所戀愛的人，而覺得此生無趣的，那還是為著感情，固然是有可以原諒之處。然而為感情而自殺的，我承認他是正當行為;為感情而出家的，就是為感情而懺絕感情，那就不可和自殺同日而語。我們尊重感情，本來是為生存起見的，到了死時，什麼都已完結，何況感情?如果我的感情是專注於一個人的，而那個人竟棄找而逝，那我也只能終身記念著他;他雖死了，而我對於他的感情，卻仍然存在，直到我死那一天才止，那也就夠了，那我也就甜滿了。因此自殺那一日，還是我對於他的感情，依然存在的那一甘o至於出家就不是了!出家是要懺滅感情的。倘若因為感情傷了，便去出家，那便是拿感情來屈服於肉體.不惜絕滅了感情來保全這個空空洞洞的肉體，那又何苦來呢?所以我不反對自殺而必反對出家。這是就寶玉那個人說的。至於我的主張，卻是普泛的感情，而不是專一的感情;感情固然有程度的差別，而我的感情，則斷不能專向一個人，而蔑視其餘的人。而且一個人棄我而逝，則他本身的感情，已經完了，我對於他的感情，也只可永永懷抱在心中，也不必一定要自殺的。因為我不主張太推重了專一的感情，而屈服了普泛的感情。(既澄附記)